第二十七章 李克用

大帳內人來人往,嘈雜聲不斷,不過卻沒人理會跪在地上的李盡忠,仿佛都把他當做空氣一般。李盡忠覺得有些屈辱,卻又無可奈何,自己先前的表現確實爛啊!

程懷信從營帳外進來,看見跪著的李盡忠,嘆了口氣。

當初雲州起事,自己這幫人攛掇著“年少無知”的李克用挑頭,其實並沒安好心。李家——或者說朱邪家——是沙陀三部最有名望的家族,早年是首領,這幾十年雖然被朝廷分化瓦解,但仍然是當之無愧的第一家族,其他家縱有野心,想挑戰朱邪家的地位,但總覺得缺少了那麽點什麽,始終無法成功。

也正因為如此,身為雲州沙陀兵馬使的李盡忠、牙軍將領的程懷信、康君立、薛志勤、蓋寓等人,才會聯起手來,擁身為雲州沙陀兵馬副使的李克用當首領,殺段起事。

他們的盤算,外人看來並不稀奇。無非就是一旦失敗,可以讓李克用頂缸罷了,畢竟他們家在沙陀頗有勢力,老爹李國昌為朝廷立下過大功,目前還是振武軍節度使,朝廷應該會以安撫為主,他們便可以跟著討價還價,撈取好處。

可誰成想,這幫老流氓失算了。李克用這人雖然年輕,但真的很果斷,也很有想法,說幹就幹,一點不拖泥帶水。而朝廷的反應也令人意外地強烈,父子並據二鎮,讓任何一個有識之士都難以容忍,於是雙方就發展到了兵戎相見,武力決勝的地步了。

說實話,這勝算並不是很高。

河東、義武、義成、忠武、河陽、昭義,這已經是六鎮兵馬了,擔綱進攻主力,大同軍內部還被整肅過一輪,剔除了不少忠於朝廷的人馬,再加上新募的蕃兵,總兵力不過兩萬余。

另外,側翼戰場上還有幽州鎮、天德軍以及契苾、赫連等蕃部兵馬,聽說如今沙陀三部也不是很穩,除了李友金的沙陀部暗地裏傾向於李氏父子外,薩葛部、安慶部都投向了朝廷一方,形勢可謂非常危急。

如今的大同軍,可以勝很多次,但不能敗一次。一敗,就是萬劫不復,必然樹倒猢猻散的結局。如果沒有奇遇的話,基本很難翻身了,即便李友金對他們家比較信服,一直相信只有武勇過人的李克用可以振興沙陀三部,但也不能逆著大勢來是不是?

你看,李友金明面上不也接受了朝廷的詔書,表示要出兵剿滅李氏父子麽?沙陀部,或者叫朱邪部,並不能因為名字如此就一條道跟著你們朱邪家走到黑。大家都要生存,沒有勝算的事情,為什麽做?

李盡忠也是沙陀部出身,按輩分算還可以稱李克用的族叔,他相當明白這裏面的暗流湧動。所以,當李克用讓他跪著,並明言“軍中沒有叔侄,只有上下”時,他雖然覺得很窩囊,但依然跪著一動不動。

遮虜軍城被人搶占了,對大局的影響不小,況且他還在城下折損了兵馬,要是不受責罰,那可真說不過去了。

“李將軍,軍使(大同軍使)不過是一時氣憤,不礙事的。你也是元從老人了,這次的事,不要說話,凡事順著軍使即可。遮虜軍城不好打,這誰都知道,你也沒多大過錯。薛志勤在中陵水丟了那麽多人馬,以至朔州動搖,軍使鞭打責罵一通,不也過去了?而今,正是該精誠團結的時候啊……”說到這裏,程懷信也有些唏噓了。誰能想到,天德軍好死不死居然躥到了這裏,把這個要害地方給占了,弄得他們進也不是,退也不是,賊尷尬。

李盡忠與程懷信不是一個系統的,往日交情一般。此時聽他安慰自己,頓生知己之感,嘆道:“此事過後,當與程兄多多來往。”

“以後的事以後再說。”程懷信擺了擺手,道:“眼前這坎過不去,萬事皆休矣。”

李盡忠也無話可說。南下嵐、石二州,草城川確實是最好的通道,但遮虜軍城是它的重要威脅。若是不堪戰的人占去便也罷了,但天德軍在中陵水幹脆利落地打敗了薛志勤三千多人馬,顯然是有戰鬥力的。

若放任不管,徑自帶著主力南下,那麽如果天德軍出城斷了運輸線,大同軍就只能依賴自身攜帶的物資,用一點少一點,回旋空間大大減少。如果留下重兵看守,那麽南下的兵力就不足,打勝仗的把握大大降低。

所以,症結就在遮虜軍城裏那五六千人。

他們不是明末那種全部窩在城裏,滿清靠幾百人乃至幾十人就能看住的無能之輩。事實上他們是有很強的野戰能力的,別看這會龜縮,但那是兵力少,如果你主力走了再試試?留個幾百人看守,不消半個時辰就得被他們給吃了。

李盡忠、程懷信當然不知道明末那些爛事,不過這個道理還是明白的。除非把天德軍騙出來,一戰擊破其主力,把他們打膽寒了,甚至直接占了遮虜平,這才能放心大膽地南下,否則就得冒險,極其考驗大同軍的戰鬥力以及將領抓戰機的能力,總之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