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外頭狂風拍打著營帳厚重的布幔, 天氣越發森寒。
戚延搖著輪椅,將碳爐挨近溫夏擺放, 回到案前批閱京中來的奏疏。
案上是溫夏研好的墨,戚延勾起薄唇,看一眼熟睡的溫夏,低頭翻開手上竹簡。
直到將奏疏批完,溫夏都仍在熟睡。
她之前中那迷藥傷了身體,大夫道排出余毒後還要好生休養回氣血,不然恐損元氣。
戚延未曾叫醒溫夏, 能這樣守著她的時光不多。
直到拾秋端著藥入內,戚延才喚醒溫夏。
溫夏睜眼醒來,接過那藥飲下, 案上竹簡整齊卷放,硯台中的墨汁已經幹結, 溫夏便知她已睡得太久。
拾秋端著蜜餞與藥碗退下了,溫夏道:“皇上已忙碌半日, 可要午睡?”
“等片刻軍中過來議政,我今日感覺精神尚好,想多做些事。”
溫夏點點頭:“那我回去了。”
戚延道:“你父親曾經征戰時,你可有到過他軍中?”
“父親軍紀嚴明,我只去過兩回。”
溫夏回憶起來,一回是下大雨避不開, 去了軍中, 在溫立璋的帥營裏躲雨, 透過屏風還能瞧見爹爹寬肩偉岸, 與將領議政。一回是許映如風寒起了高熱不退,她去軍中找爹爹, 溫立璋正在議事,她坐在屏風後焦急地等著。那一次,容姑說夫人的病不能勞煩將軍。溫夏想,那是她的娘親,娘親昏迷了兩日,怎麽能不讓爹爹回來呢。前線軍情緊急,溫立璋議完政看她紅著眼眶說起病中的娘親,未有遲疑,帶著她回府了。
那應該是溫夏第一次見到溫立璋守在許映如臥房外,他陪了她一夜,直到許映如醒來才匆匆回軍中。
溫夏曾以為夫妻間的恩愛就是許映如與溫立璋那樣的相敬如賓,各持內外。可她見過為太後落淚的先皇,見過獨自立在寒風寂雪中沉默的溫立璋。還有為她縱身跳下山崖的霍止舟,也有眼前為了救她差一點死掉的戚延。
她才明白愛不是溫立璋與許映如那樣的禮貌與疏離。
她也為湖上彩虹動過心,為燕國那一場皎潔的雪動過心。
好在這動心都死了,若沒有愛,以後應該不會再感到難過了吧。
戚延聽著她說起溫立璋軍營中的事,溫夏說完準備離開。
他道:“如今外界都知你還是皇後,不用回避,我本就已在朝中下令以後女子皆可科考為官。”
溫夏再離開,留在了戚延帳中。
她在屏風後的太師椅上坐著翻閱太後寫給戚延的家書,信中未說朝中政務,只說讓他與溫夏養好身體,要他不可勉強溫夏。
溫夏一遍遍望著太後的字跡,聽著帳外戚延同將領議政。
如今烏盧兵強馬壯,多年籌謀,不是在打沒有準備的仗。
兩軍守著這宣城,烏盧勢不退讓,方才便襲上蟒山,他們有地形輿圖,專偷襲薄弱之地。好在蟒山已設伏,才將其擊退。
眾將領退下後,溫夏走出屏風:“如今保守的打法可是在等著什麽?”
戚延端坐在輪椅中,聞聲倒是微有些意外:“你知道我是在等?”
“胡亂猜的。”
將領們都認為戚延是在等輿圖,不過這倒應該只是其一。按戚延這睚眥必報的性格,或許是另有籌劃。
“除了等烏盧輿圖,我還在等一場雪。”
溫夏有些疑惑:“可草原人不怕雪呀?”
戚延手指敲擊在扶手上,深不可測的眼眸微擡,運籌帷幄之時,他一雙眼越發讓人琢磨不透。
“可他們認為我軍怕。”他薄唇扯起淡笑。
溫夏微怔,能猜到一些戚延的計策,不過軍政機密,過早說開不好,她未再過問,杏眼凝向戚延。
他薄唇噙笑,眸底頗有幾分勢在必得的愉悅,那睥睨之態,好似獵人在放逐一場必殺的絕境。
他運籌時的神態,竟頗有幾分溫立璋的智勇。
溫夏深深凝望一眼,移開目光:“政務已清,皇上歇著吧,我出去了。”
“我送你。”
溫夏望著他起不來的腿,戚延已搖轉輪椅來到她身後,跟隨她的步伐,那滾輪碾過不算平整的草地,他雙手都露出瘢痕,都是這短短幾個月裏留下的。
傍晚,溫夏入戚延的營帳同他用膳。
桌上又有陳瀾去城中買來的栗子糕,溫夏瞧著那糕點,竟會想起糅著青梅果肉的乳酪栗子糕來。
用過晚膳,戚延說陪她去外走走。
草地不平整,他自己搖得廢力,偏偏又不要胡順過來打擾。
溫夏停下,為他推著輪椅。
她夜間穿著一襲鵝黃色裙衫,肩披狐裘,寬袖柔滑的綢緞在微風裏飄飛,輕掃在戚延後頸。
戚延喉結滾動,袖間暗香都縈繞在他鼻端,他說:“夏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