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淳樸

通州的繁華富貴, 曾短暫地給過胤礽“我大清盛世”的錯覺。

在程婉蘊與家人會面之時,他領著德柱便服出遊,去了漕運碼頭, 碼頭上夜裏都還擎著無數風燈, 所有的漕運糧食、商旅貨物,都要從這個碼頭上下來,河湖在夜色中蕩漾, 月色清寒孤高照亮了遠處的舍利塔。但無人得閑欣賞美景,卸貨的、扛包的、交停船錢的,穿梭的人流各個手頭都有活, 沒一刻停歇,就這樣碼頭上等待運送的貨物,還堆得小山一般。

碼頭上還孕育而生了各式各樣的“水上船鋪”,賣茶葉夜宵,賣酒與煙草,幡子高高地挑在船頭, 即便深夜也是吆喝陣陣,船上船下都是絡繹不絕的人。

單看這幅光景, 怎麽會想到朝廷上的官員都在喊漕運經費拮據、弊竇叢生?就連漕運總督自己都喊著運道淤塞、船只又常遇風濤漂沒, 艱苦萬分。

胤礽若不是親眼所見, 還以為漕運已然凋敝了。

這不是挺好的麽?胤礽走了一圈,見漕船數與朝廷編制的大差不離,十人一船、十船一幫, 十船互保, 還有不少漕船在送完南糧後, 便會在通州采購各類土產、貨品往返其他碼頭口岸行銷,確保不走空船, 這些都是朝廷準許的,開源節流麽。

但他只是看著,沒下定論。

他才剛剛走出京城,才剛踩到第一個京城之外的城鎮,通州離京城太近了,而且通州碼頭隨處可見運軍與押運糧官坐鎮,巡視河岸,督促漕船前行過江。官兵攝於皇威,不敢做得太過也是有的,不一定能看出問題來。

他隱隱覺著這裏頭有些不對勁的便是——他在碼頭瞧見不少平頭百姓在服徭役,有的十幾歲,有的五十幾歲,前頭有只漕船擱淺了,麻繩一頭系在漕船上,另一頭便系在這些農民的肩頭,他們四肢著地,用腳蹬用手爬,半截身子都淹在水裏,拼了命將船拉出來。

如今已經進二月了,三月上旬便要播種,這麽多服徭役的農民日夜在這兒,那地裏翻地、除草、漚肥這些活計誰來做?看著態勢徭役繁重恐怕早已是常態了。

回去後,他便將這件事記在隨身攜帶的小冊子上。這冊子還是阿婉替他準備的,裝訂的法子與平常那些不同,紙也是拿兩三張糊成一張的厚紙,比草紙還厚些,但表面前漿得很平整,寫起來不容易破損,也不容易透紙。

每張紙左側都打了一排圓孔,然後把柔韌的竹條彎曲起來做成了一排圓圈,把每一頁紙都串在了竹條上,那竹條還按了個扣兒,將卡扣打開,便能加減、替換紙張。

胤礽見到她在弄這個的時候,就沉默地看著她拿燭火將竹條烤彎,心裏來來回回卻是一聲聲地贊嘆——他的阿婉其實是個天才吧?她怎麽能想出來的呢!

阿婉若投身成男子,放在工部裏一定能大放異彩。

胤礽後來立刻叫造辦處的人來學這個“程氏孔裝本”,並精美地打造了一本楠木孔灑金箋的給了康熙,康熙用了也十分喜歡,對於阿婉也多了兩句誇獎。當然用起來最得心應手的便是內務府了!這樣訂冊子,還可以做成巴掌大的,揣在袖子裏隨身攜帶很方便。

程婉蘊本意也是想著難得出門自駕遊,沒有相機能將沿途所見景色化作永恒,那便用文字來替代記錄——她要做遊記手賬本!她為此還準備了一方極小的墨硯,做成了無事牌的模樣,還有一柄短胖短胖的青玉筆杆毛筆,用紅繩串起來當做佩玉隨身掛著。

這一招也被學了去,現在內務府上下幾乎人人腰間都懸著筆墨,以備主子吩咐什麽復雜的事兒,從袖子裏就能掏出來奮筆疾書。

從漕運碼頭回來以後,胤礽便想去鄉野轉轉,看看田畝、農舍,他想知道京城周圍的老百姓過的什麽日子,往後到了江南,才有個比較。

隔天一大早,胤礽便穿上了不知德柱從哪兒買來的藍色粗布短衫,下頭是同色的褲子,腳上黑色敞口布鞋,腰間勒的褐色粗布腰帶。

太子爺穿上這衣裳,硬生生有種假冒地主老財之感。程婉蘊見了笑得直打跌,太子爺穿這樣的行頭,實在太怪了。

太子爺在程婉蘊看來並不白皙,但在老百姓裏頭又屬於一眼就能看出來的白,大清真正的平頭百姓,全都是黑黃黑黃的,而且因為地都是壓實的黃土地,灰塵其實是很大的,整日在外頭討生活的老百姓是不會有一張幹凈的臉的,甚至衣裳也不幹凈。

最突出的就是,太子爺手腳幹凈、唇紅齒白,清朝已經有了豬猔或牛毛做成的牙刷,用上好的精鹽、姜汁、木律、槐角子、荷葉做成的“牙粉”刷過牙後,還要用上好的茶水漱口三遍,所以宮裏的貴人們都有一口健康的白牙,和做飯都不舍得放粗鹽的老百姓又有了鮮明的對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