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笑荒唐(第2/5頁)
只是一句平平淡淡的師弟。
這樣語氣的兩個字。
他只在十幾年前的春寒峰上聽過。
紀硯那時也許還沒有那麽恨他。
還會清晨跑進他的屋子,坐在床邊搖晃他的肩膀:“師弟,再不起你可就要趕不上晨練了!要挨打了!”
“你們幾個,”穆離淵從回憶裏抽神,重新換上了浪蕩不羈的笑,指了指身側美人,“去好好招待紀閣主。”
身材妖嬈的女子們朝著紀硯湧來,紀硯在撲面的魅香裏沙啞地說:“師弟,把風雪夜歸的劍身給我,可不可以。”
穆離淵的動作僵凝在半空。
紀硯從前做壓他一頭的師兄,如今做不可一世的紀閣主。
紀硯從不會對誰問出“可不可以”這四個字,尤其是對自己。
穆離淵不笑了,似乎在一瞬間被攪得興致全無,冷冷說:“我聽不懂紀閣主在說什麽。”
紀硯緩緩走上前,一句一句地講:“淵兒,風雪夜歸是師尊的本命劍,本該葬在春寒峰上,但天機門前劍刃化雪護你,如今只余劍柄,長劍不全,無法歸位。你既然大仇已報,留著風雪夜歸的碎片也無用......”
紀硯的話忽然停頓,所有目光都匯聚於此,可他就這樣在千百魔族的注視中哽咽了聲音,“師尊的屍身已經千瘡百孔,這把劍......你能還給他一把沒有殘缺的劍的麽。”
碎裂的聲響炸開在此刻寂靜裏。
穆離淵手背青筋緊繃,捏碎了手指間的琉璃杯。
周圍的魔族紛紛拋下手邊的珍饈美饌,一排排起身,件件魔器對準了紀硯!
只用尊上再做一個生怒的動作,他們立刻就餓虎撲食,將這個人撕成碎片。
可穆離淵沒有再做。
他緩緩擡起眼,眸色在燭光映照下依舊晦暗無光,像不見底的深潭。
良久的死寂過後。
他只說了一個字:“好......”
默蘇眼睛微微睜大,不可置信地轉頭看向穆離淵。
她不能理解。
她不能理解尊上為何會對仙門之人如此客氣仁慈,更不能理解尊上會將到手的東西交出去。
魔族從不會返還自己的戰利品。
無論想不想要、有沒有價值。
穆離淵垂下了眼眸,繼續喝酒,聲音暗淡地吩咐默蘇:“風雪夜歸的碎片埋在紫藤樹下,你帶他去。”
......
魔嶺上的大雨已經停了,紫藤樹在微風裏輕輕搖晃。
像是剛出浴的美人在梳理長發。
紀硯停在樹下,擡頭望著那些垂落的枝條。
這裏怎麽也有紫藤樹?
還有一個一模一樣的秋千。
他的視線直直盯在紫藤樹下的秋千上——
花枝藤蔓上繩索交錯,隱約可見扭曲的抓痕和幹涸的血跡。
荒|淫瘋狂的畫面從紀硯腦海中一閃而過。
他聽見自己咬磨後牙的聲音。
他的悲傷裏莫名抽出一種強烈的憋悶感。
為什麽那樣冷玉無瑕的人,會被最沒資格玷汙的人玷汙。
江月白這三個字,清凜出塵到,他連想都不敢往那個方面想一下!
卻能被穆離淵那樣蹂|躪、折辱、當做發泄欲|望與仇恨的奴。
不公平。
還是不公平。
從來都是,不公平......
默蘇出聲喊他的時候,紀硯口中已經充滿了鹹澀的血味。
他咬牙咬出了血。
默蘇將裝著風雪夜歸碎片的木盒拿給紀硯,卻在交付前一刻又收了手。
紀硯擡眼。
默蘇問:“尊上為什麽要答應你。”
她不想再做摸不透心的鷹,她想做個能看透心事的人。
紀硯深吸口氣,將血腥氣咽回肚裏,道:“我方才已經解釋過了,北辰仙君的本命劍要......”
“尊上他,”默蘇的黑瞳盯著紀硯,“是不是根本不恨北辰仙君?”
紀硯曾經是和穆離淵最熟識的師兄弟,她覺得對方應當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
魔嶺風寒,吹來的紫藤碎花卻是柔軟。
“他當然恨。”紀硯在風中低聲說,良久,又補了一句,像是回答也像是自語,“但也不全是恨。”
默蘇皺起了眉。
人的語言總是晦澀難懂,她已經盡力學了很多年,但仍舊覺得有些人說話難懂。
比如面前這個人。
紀硯也並不打算讓對方聽懂。
因為有些東西,永遠沒法直宣於口。
肖想、愛恨、欲|望、摧殘、毀滅......
肮臟的念頭纏繞著塵世間的凡夫俗子。
他們的心,其實都一樣不堪入目。
......
魔衛們奉魔尊的命令砍掉了紫藤樹。
昔日花樹搖曳的地方,此刻只剩一個深坑。
像一個觸目驚心的傷疤。
深夜又落雨,將傷疤裏填滿了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