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笑荒唐(第3/5頁)

穆離淵坐在深坑旁,望著淚滴漣漪的水面倒映著無星的夜。

他終於鼓起勇氣從藏香樓回來。

從忘記痛苦的酒醉裏脫身,就好似活生生剝掉一層皮肉。

清醒的記憶如尖針利刃,紮得他渾身劇痛。

他召出了九霄魂斷劍,用指腹輕撫了一遍。

而後擡手,再松手。

沉重的長劍砸破水波,沉入看不見的深處。

魔氣繚繞四起,封住了深坑。

雨水消失不見,傷疤愈合在長夜。

沒有了。

這回什麽都沒有了。

風雪夜歸還了。

這把劍他丟了。

沾過江月白血的紫藤也砍了。

穆離淵深吸口氣,慢慢站起身,想要在晚風裏不帶牽絆地走。

他已經拋掉了所有染著江月白氣息的東西。

他只想能從這個暗無天日的牢籠裏掙脫!

可牢籠不只是一把劍。

也不是這棵紫藤。

牢籠是天地、是萬物、是無相無窮。

他走在沒有星的夜裏,想到天上的月。坐在沒有紫藤的山邊,看到飄落的花。

沉淪在沒有江月白的人聲鼎沸裏,卻看到白衣的背影。

他想要忘掉的人無處不在。

穆離淵步履沉重,他走了很久,但其實一步也沒有走出去。

深坑積雨中的身影搖搖晃晃,將他困在這棵已經不復存在的紫藤樹的墳前。

魔衛與魔侍都被他喝退。

在這個無人的黑夜,他終於可以卸掉那些滿不在乎的虛偽神色。

他笑不出來、也哭不出來。

只覺得痛。

撕心裂肺的痛、麻木茫然的痛。

痛到他口鼻都再次溢出鮮血。

為什麽......

為什麽要這樣懲罰他。

穆離淵手指攥緊了左心口,指尖魔息已經刺破了皮肉。

他好想把這顆心剜出來。

以後就不會再感到痛。

可他的動作猛地停住——

他忽然記起天機秘境裏的雨夜,淌血起伏的獨幽琴弦。

在那場瘋癲的性|事裏,江月白的話音溫柔得不合時宜:

“我在星邪殿裏給你留了東西。”

穆離淵強行把自己拉回了不願面對的現實。

什麽東西?

他費盡全力想要擺脫,可這一句回憶就足以讓他心甘情願再跳回牢籠。

尋死之前,他還是想看看師尊留給他的東西。

* * *

* * *

* * *

夏秋輪轉,四季交替。

魔界再一次下了新一年的春雪。

星邪殿的位置已經成了一片宏偉的廢墟。

魔宮自從去年春日便從各地調來了數百魔修,專門負責搜查星邪殿。

可搜尋持續了數月,密室裏除了刑具,什麽都沒發現。

穆離淵下令拆了宮殿、毀了密室、掘地三尺!

依舊一無所獲。

江月白留給他的東西太難找。

殿前塵埃隨風揚起、又隨雪落下。

無人敢靠近這處斷壁殘垣。

因為魔尊發了怒,殺了所有找不到東西的魔修,說要燒了這座宮殿!

可又在第二日遣散了宮裏所有的魔侍魔衛,說要親自去找那個東西。

穆離淵在廢墟深處一待就是數月之久。

大雪堆積,在殘破的宮殿之上再建起一座冰宮。

穆離淵在這片無盡的廢墟裏不分晝夜地尋找,卻什麽都沒有找到。

這裏沒有任何屬於江月白的東西。

斷壁殘垣中唯有刑架垂落的鐵鏈晃蕩,發出冰冷的聲響,好似在譏諷地看著他——看著他這般絕望、看著他深陷泥沼。

穆離淵頹然坐在冰冷的石磚上,摸索到地上雜物中的酒壺,拎起仰頭喝了一口。

酒早已發酸變味,酸澀從喉嗓一路爬進身體深處,把心肝都染成苦的。

他煩躁不堪,將手中酒壺狠狠摔在地上!

卻又想起這是他曾經給江月白灌酒的酒壺。

他像個做錯了事的孩子變了表情,立刻俯身去雜亂的碎屑裏翻找,拾起了裂成兩半的酒壺。

指腹緊貼酒壺尖銳的裂口,將裏面殘余的酒液一滴一滴都接住捧在手裏,再視若珍寶地一點一點喝盡。

雖然早就沒有江月白的味道。

穆離淵看著自己鮮血淋漓的手,忽然笑了起來,越笑越狠。

他這是在做什麽?

他好像已經瘋了。

天色漸入漆黑,夜幕之上無星也無月,透過結冰的殿頂,向下滴落著濃墨般的眼淚。

穆離淵怔怔地望著飄落風雪的夜空,遠處慘淡的燈籠照來朦朧的光,將那些雪花映得清晰無比。

他看著冷雪覆下,卻不覺得冷。

只要這世間還會下雪,他的心就能少痛一陣。

起碼他還有十幾年前春雪裏的回憶。

模糊的碎片在孤獨的雪夜裏越發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