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千山道:“大郎不方便進城, 就住在西郊雪奴的鋪子中。”
張九齡還在守孝中,趕路倒無所謂,出現在長安就不甚妥當。就好比白居易守母孝參加筵席吃酒, 也沒人去管他,只是他詩寫得太好,流傳開後就被人彈劾了。
譚昭昭來不及細問,看了眼天色, 道:“千山你先去歇息,我現在就去西郊。”
千山應是退下, 前去幫著張大牛套馬車。
小胖墩顛顛跟在譚昭昭身後,一下抱住了她的大腿。
譚昭昭無法, 只能將他揪住, 吩咐眉豆乳母趕緊收拾:“今晚要在西郊過夜, 多收拾幾件裏衣尿布。”
小胖墩已經忘記了千山, 他聽到馬聲, 撇開了譚昭昭,一扭頭往外院奔。
譚昭昭聽到熟悉的咚咚腳步聲,趕緊回轉頭, 幾步上前, 提溜住了小胖墩的後衣襟, 將斜著身子往前蠕動的他禁錮住,道:“乖, 別跑,阿娘帶你出城去。”
小胖墩不懂何叫出城,胖胳膊揮舞著, 使出吃奶的勁往前掙紮,嘴裏一個勁喊道:“馬, 馬!”
譚昭昭看得哭笑不得,所有的擔憂與不解,都被他攪得一團亂。
生孩子前的寧靜灑脫時光,再也難回去了。
她與張九齡一樣如此,分開的時日比在一起的還長。
天色逐漸暗沉,車輪緩緩前行,越靠近昆明池,譚昭昭愈發茫然。
從未出過坊門的小胖墩,在譚昭昭懷裏蛄蛹,小胖手扒著車窗,嘴裏嘰裏咕嚕說著只有他自己懂的話。
“阿娘,阿娘!”小胖墩轉身,一下撲進譚昭昭的懷裏,叫嚷道:“黑,黑!”
譚昭昭忙安撫他:“等下就到了,能見到雪姨,阿耶,別怕別怕。”
小胖墩似懂非懂地跟著念:“雪姨,阿耶。”
譚昭昭教他:“對,阿耶,你還記得阿娘教過你的阿耶?”
小胖墩牛氣哄哄答道:“記得!”
譚昭昭被他逗笑了,無論問小胖墩什麽問題,他總是會給肯定的回答,這份自信,極為難得。
馬車到了莊子,從側門直接駛入,到了一處偏僻安靜的院落。譚昭昭將小胖墩放下,他小身子結實,又不安分,她打算先下去,再抱他下車。
車門唰一下被拉開,譚昭昭循聲擡頭看去,張九齡立在車門外,背著光,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聽到他沉重的呼吸。
譚昭昭尚未回過神,一個天旋地轉間,人已經立在了地上,撲進了溫熱的懷裏,被緊緊摟住不放。
張九齡摩挲著她的臉龐,呢喃喊道:“昭昭,昭昭。”
“快放開,還有.....”譚昭昭聞著熟悉的青木淡香,腦子恍惚著,記起了車上的小胖墩。
這時,“啪”地一聲響。
張九齡肩膀,被打了一巴掌。力氣不算太大,足夠將他從重逢的喜悅中拉了出來,他驚訝了下,順勢看去。
一個玉雪可愛的幼童,立在車門邊,胖乎乎的臉龐繃緊,看上去頗為憤怒,右手扶著門框,左右又擡起了起來,朝著他再打。
張九齡難以形容此刻的心情,失笑出聲,長臂一伸,就將小胖墩摟住了。
小胖墩尖叫一聲,雙腿亂蹬,喊道:“壞人,救命啊,救命啊!”
張九齡僵在了那裏,譚昭昭趕緊將小胖墩抱住,安慰他道:“噓噓噓,別叫嚷,他不是壞人,是阿耶,阿耶。”
小胖墩警惕地看了眼張九齡,將頭埋進了譚昭昭懷裏,不依道:“不要阿耶,不要阿耶。”
譚昭昭輕撫著他的背,對張九齡訕笑道:“他平時就只去過雪奴家,平時沒見過生人,大郎莫要怪罪。”
張九齡既感到愧疚,又難受。
譚昭昭一樣如此,近兩年都沒出過坊門,不時還要擔驚受怕,這樣的日子,堪比幽禁。
張九齡心裏悶悶的,他見譚昭昭抱著小胖墩吃力,伸出手去,道:“我來抱他吧。”
小胖墩手快得很,在張九齡剛伸出手,他就推了過來,道:“走開,不要,不要。”
譚昭昭趕緊哄著他,對張九齡道:“就幾步路,我抱得動他。”
張九齡越發失落,只能小心翼翼護著她進了屋。
譚昭昭放下了小胖墩,將他拉到面前,嚴肅道:“這是阿耶,阿娘教過你,見到人該如何見禮?”
小胖墩烏溜溜的眼睛靈活轉動著,上下打量著張九齡,小嘴撅了撅,擡起小胖手,不那麽情願地叉手見禮。
他人太小,身子又胖,躬身下來時,小短腿站立不穩,往前沖了兩步。
張九齡趕緊伸出手扶住,小胖墩擡起頭,好奇地打量。
小胖墩鼻子嘴巴像譚昭昭,眉眼肖似張九齡。尤其是那雙眼眸,深邃的眼眶,丹鳳眼狹長。只現在他人小,臉蛋上的肉多了些,眼睛就被擠成了一道縫,看上去不是深邃,而是喜氣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