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什麽最重要呢?
首先, 當然是自己。
其次,是小胖墩。
她帶來他來到了這個亂糟糟的世界,她就有一輩子的責任, 撫養他長大,陪伴到他不需要她的那一刻。
再之後就是百姓,即安史之亂。
將安史之亂排在第三,仔細深究起來, 她自己也覺著可笑。
她並不厲害,比起雪奴她們, 她不夠上進,不夠勇敢。
後世的進步與安逸, 讓她既不能入世, 又無法超脫世俗之外, 在紅塵中汲汲營營打滾, 她就是一個徹徹底底的俗人, 平凡得不能再平凡。
可是她享受著先知賺來的好處,她以為自己有責任償還。能避免戰亂帶來的殺戮血腥,哪怕能救一個無辜百姓的命, 她也不算白來一遭。
最後就是張九齡。
能與他相知相愛, 譚昭昭認為是她的幸運, 無論以後結局如何,她並不後悔。
以他的成就與地位, 真正端方君子,無論公德,私德, 皆經得起歷史的考證,古今罕見。
如今的他, 心中有大義天下,有擔當,有她,足矣。
譚昭昭道:“大郎,你以我為重,我也以為你很重要。我們是夫妻啊,你為我做了那麽多事。”
她擡起手輕撫他的臉龐,描摹著他的眉眼。
“趕路有多辛苦,我走過了這一趟路,如何能不知曉。大郎是不要命的奔來,在離開韶州府翻越梅嶺關隘時,大郎願意走在外面,拿自己替我擋住危險。”
這世上,能有一個人愛你,勝逾自己的性命.....
“我盼著大郎能愛惜自己多一些,大郎好生活著,長命百歲,能為大唐的百姓,謀求更多的福祉。我不壞,也不夠好,卻絕不能拖累大郎,成為大郎的負累,讓大郎因為我,左右為難,要背上不孝的罵名。”
譚昭昭的鼻子酸楚得無法呼吸,喉嚨發緊,聲音顫抖著,每一個字,都說得無比艱難。
“大郎,不若我們......”
話被猛地堵了回去,張九齡急促喘息,渾身寒意凜冽,像是要把她揉碎,吞噬。
淡淡的血腥氣,在唇齒間蔓延。
譚昭昭的淚,無聲流了下來。她不躲不閃,就任由他攫取。
驀地,張九齡放開了她,無力垂下頭,急喘著,蹭地起身離開。
譚昭昭靠在墻壁上,地上鋪滿細碎的月光,透過朦朧的淚眼,不住地搖晃。
門外想起陣陣的腳步聲,小胖墩的哭聲由遠及近。
譚昭昭顧不得其他,擡手隨便抹去了淚,起身前去移開門。
兩個乳母,一個抱著小胖墩,一個紮著手扶住他。小胖墩只管張嘴哇哇大哭,胖身子不斷扭動著,乳母急得汗都下來了,不住哄著他,生怕他摔了下來。
見到譚昭昭,小胖墩哭聲一停,朝她伸出胖胳膊,喊道:“阿娘!”
譚昭昭忙將抱住他,乳母緊張地道:“先前婢子已經喂過了小郎,他不肯睡,吵著要找阿娘。”
平時小胖墩夜裏會起來一次,吃過奶之後,乳母哄一陣就睡著了。可能是來到陌生的地方,小胖墩睡不踏實。
譚昭昭輕拍著小胖墩的背,對乳母道:“你們下去歇息吧,我來帶他。”
乳母應是退了下去,譚昭昭抱著小胖墩回到床榻邊,將他放下後,他已咯咯笑起來,在塌上開心地打滾。
譚昭昭只哭笑不得,將他塞進被褥裏,哄他道:“快快睡了。”
小胖墩打了個小小的呵欠,蠕動了幾下,閉上眼,迅速睡了過去。
譚昭昭輕撫著他天真無邪的胖臉蛋,神色漸漸悲傷。
她未能說出口的話,張九齡應當一清二楚。
小胖墩是張氏的長孫,他們之間一旦分開,他勢必會跟著張九齡,此生說不定,再也不復相見。
他是她懷胎十月辛辛苦苦生了下來,在長安,雖說是她要養育照顧他,他又何嘗不是在陪伴她,給了她無盡的力量。
譚昭昭躺下來,貼著小胖墩,汲取著他身上的暖意,聞著他身上散發出來的奶香氣,心如刀絞。
不知過了多久,譚昭昭在迷迷糊糊間,聽到門響,她下意識地摟住小胖墩,睜眼看去。
天色已晨曦,屋內的月光,換成了清灰的光影。張九齡發髻衣袍濡濕,走了進來。
譚昭昭不知如何面對他,閉上眼裝睡。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之後,張九齡的腳步聲漸近。
安靜了片刻,譚昭昭似乎感到一雙手伸了過來,小胖墩哼哼唧唧,在她懷裏扭動。
譚昭昭趕緊睜眼看去,張九齡正俯身,試圖去抱他。
小胖墩癟嘴,已經很不耐煩,要哭不哭。
譚昭昭皺眉,一把推開他的手,道:“還早呢,別吵醒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