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飯後譚昭昭就要離去, 回到長安。
張九齡萬般不舍,將她送上了馬車。
小胖墩見到馬不肯走路,扭著胖身子往馬邊扯, 譚昭昭無論如何勸,他都不肯聽。
張九齡見狀,幹脆將他抱在了懷裏,對譚昭昭道:“昭昭回去吧, 由我看著他。昭昭記得,要早些來西郊。”
小胖墩也不叫喚了, 悶聲不響只管朝馬伸出胖胳膊。譚昭昭見狀哭笑不得,她這個親娘被一匹馬比了下去。
有親爹乳母在, 餓不著他, 譚昭昭想了下, 幹脆把他留下了, 道:“那小胖墩就留給了大郎, 你記得別太嚴厲,多與他講道理。他人雖小,多少能聽進去一些。”
張九齡背著人, 湊上去飛快親了下她的臉頰, 道:“還有我呢, 昭昭別總是記掛他。”
譚昭昭無語白了他一眼,坐進了馬車。
張九齡合上車門, 吩咐張大牛路上小心些。小胖墩總算回過神,看到譚昭昭離開,他嘰嘰尖叫起來:“阿娘, 阿娘!”
譚昭昭被他淒慘的哭聲喊得心疼,忙拉開了車窗看去。
張九齡摟著哇哇大哭的小胖墩, 手指向一邊,不知在與他說著什麽。
小胖墩哭個不停,張九齡朝譚昭昭揮手,轉身朝馬廄那邊走了去。
譚昭昭揪著一顆心,到底不放心,讓張大牛先停車,坐在車裏,凝神聽著小胖墩的動靜。
哭聲越離越遠,漸漸小了,小胖墩咯咯的歡笑聲傳了過來。
譚昭昭估計小胖墩見到了馬,霎時松了口氣。
馬車繼續往外駛去,譚昭昭又開始惆悵。
小胖墩開始對吃睡之外的世界感興趣,終究一天會離開她。
當時撫養張九齡的盧氏,可也是她此般的心情呢?
譚昭昭以前理解盧氏,卻始終無法感同身受。現在她能更真切體會了一二,並非是贊同,而是拿來警醒自己。
不能變成她那般一樣的人,她做不到的事情,有未完成的願望,不能要求小胖墩替她做到,一償宿願遺憾。
其實仔細算起來,她懷孕生子的這兩三年,除了孩子,頂多就練字,學了半吊子的波斯梵語等等。
小胖墩很快就即將啟蒙讀書,張九齡有自己的差使,雖無法出入朝堂做事,她就要留在後宅,繼續無所事事的日子嗎?
譚昭昭以前最想過的,便是這種不愁吃喝,無所事事的日子,眼前的世俗規矩,正好也成全了她的夢想。
又正因為世俗規矩,她卻絕不能心安理得享受這種日子。
寵愛可以是對人,也可以是對一匹馬,一只可愛的狸花貓。
她憑什麽,能讓張九齡對她永遠不變?
張九齡是君子,她可以永遠是他的正妻,如這世間大多高門大戶的夫妻那樣,正妻只要活著,夫妻關系就永遠存續。
在律法約束的親事背後,約束的是規矩,不是感情。關起門來的日子,才是真實。
要是她成日無所事事,久而久之,人就變得麻木遲鈍了。
張九齡的官越做越大,他們之間的距離亦會越來越遠。
到那時,他們之間還有共同的話題嗎?
年少的激情,如何能撐得過一生?
不僅僅是為了男女夫妻關系,她的願望呢,只停留在想法上嗎?
她要變成與盧氏那樣,起初是丈夫,後來是孩子,面目模糊的人嗎?
譚昭昭難得清凈,在馬車裏想了一路。
回到家中,譚昭昭寫好了帖子,吩咐已經歇好恢復過來的千山,送去了裴光庭府上。
武氏恰好閑得很,接到譚昭昭的帖子,當即收拾了下就趕了過來。
一進院子,武氏就聞到了一股子香氣,甜與淡淡的酒味交織,她不禁眼睛一亮,加快了步伐。
繞過影壁,武氏見到譚昭昭坐在廊檐的走廊上,身邊擺著矮案幾,案幾上擺著幾碟鮮果,一只三足鼎,鼎中間冒著陣陣白氣。
譚昭昭起身迎上兩步,笑盈盈與武氏見禮:“夫人來啦,快過來坐。”
武氏還禮,她幹脆不走遊廊,從庭院中間大步上前,打量著案幾,驚喜地道:“九娘這是在煮甚?”
譚昭昭道:“我煮些甜湯,當做茶點吃。”
武氏深吸了口氣,咂摸辨認著,道:“裏面好似加了酒呢。”
譚昭昭笑道:“裏面加了濁酒的酒釀,並不是酒。”
武氏坐下來,期待地道:“那我可得好生嘗一嘗了。”
譚昭昭揭開鼎蓋,輕輕攪拌,道:“裏面加了劍南道的桂圓幹,去皮去核的紅棗,蛋花。”
盛了半碗,譚昭昭奉到武氏面前,“夫人嘗嘗看可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