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零章 環環緊扣

曾記得她在小漁村陋室之中的一幕一幕,昏昏沉沉的天色,也分不清到底是日出還是日落,她只知道那老嫗兩眼渾濁地看著自己……

她的孩子剛剛生下來就沒了氣息……

擡手按住自己的眉心,顧懷袖真的有些不明白起來。

孩子生下來是什麽樣子,她怎麽可能不清楚?

六七個月的孩子,從六月底懷上開始一直到次年的年初,不足月生下來,又備嘗了艱辛,明明是沒氣兒的……

“幹、幹娘……你……”

李衛看見她臉色不好,有些嚇住,已經是高高瘦瘦一個少年的李衛,有些害怕地伸手想去扶她。

顧懷袖卻閉上眼,忽然撐著扶手站了起來,她沒讓李衛碰著自己,只是一個人站在這裏想。

死而復生的……她的兒子?

她懷孕時候受寒,在江裏晃悠了許久,那時候正是秋冬,整個長江上下兩岸一片秋色枯黃,便像是她枯黃*的心緒……

當初漕幫的人找到她的時候何其驚喜?

可孩子終究是保不住。

她還記得,那時候外頭有個大人物,約莫是沈恙。

孩子沒了氣,還能再活過來嗎?

她醒了之後,只瞧見外面一撮小小的墳包,小孩子就躺在裏面,再也見不到了。

顧懷袖手上用了力,按住自己的眉心,表情卻變得極其冰冷……

雖覺得此事不可能,可她心底有個很大很大的聲音在喊著:萬一活著呢……

萬一……

活著呢?

她緩緩睜開眼,終於開始盤問李衛:“這話從哪裏聽來的?”

“是哪天從葵夏園回來之後,我本來想去沈爺書房交賬本,聽見沈爺跟鐘先生說,取哥兒是從閻王爺手裏搶回來,是埋進過土裏的……”

李衛當時也不敢相信,可是他永遠記得自己這輩子人生很大的一個轉折點,那就是顧懷袖在二爺出江寧貢院的時候,從橋上掉下了水,然後他就沒有在跟在顧懷袖的身邊,而是跟著了沈恙……

顧懷袖頭一個孩子,一直是夫妻兩個人之間的禁忌,對旁人來說未必不也是這樣 。

從來沒有人敢主動提起來,張廷玉也絕不提起。

仿佛,他們從來沒有過這樣的一個孩子。

那是張廷玉的“忍”,也是他的體貼,可於顧懷袖而言,這是永永遠遠不能被人揭起來的傷疤。

她想起那一日刺骨冰寒的河水,想起大冬日棚屋裏吹進來的霜刀一樣的風……

手輕輕地按在腹部,顧懷袖約莫已經知道了。

她想起自己聽說過的跟取哥兒有關的傳言,前一陣都還不多,到了江寧之後就開始明白起來。

取哥兒的娘到底是誰?

沈恙為什麽獨獨只有這一個兒子?

還有取哥兒那病弱的身子……

若這真是她的孩子,她又該用什麽去補償這八年多的愧疚?

一時之間,一種無言的悲愴將她的心都給攥緊了,以至於兩眼裏一下掉了淚,而她還不自知。

“幹娘……”

李衛忽然有些後悔起來,他不該說的,不該讓幹娘這樣傷心。

這件事若是說開了,二爺二夫人與沈爺之間,又會發生什麽事情,李衛完全預料不到。

他甚至很害怕。

一則二爺二夫人都對他有恩,並且是再造之恩,而沈爺與鐘先生這幾年也待他不薄,如今任是其中那一邊有折損,都不是李衛想看到的。

可是……

那根本不可能。

“我已經知道了。”

顧懷袖終於站穩了,她走了兩步,扶著廳中的雕花木柱子,指甲輕輕地扣住那凹陷的花紋,看向這滿園的夏色,只呢喃道:“我已……知道了……”

青黛剛剛回來,看見顧懷袖這模樣,差點驚得掉下了手裏的木盤子。

顧懷袖低眸一看她,卻道:“李衛回去吧,別讓他知道了。青黛,你交代葵夏園的丫鬟看好了胖哥兒,或者立刻送他回去,你跟我走一趟。”

現在沈恙就在葵夏園,取哥兒則應該在沈恙那位於內城的園子。

她交代了之後,李衛回了沈恙那裏去,顧懷袖自己卻帶著青黛一起出來,走在了大街上。

顧懷袖想著,若要進沈恙的園子,空著手去肯定不大好,可要買什麽呢……

還不確定取哥兒是不是自己的孩子,可要買東西肯定是給孩子買。

她想著玉是養人的東西,還是給孩子買一塊玉來戴著。

剛剛找了一家玉器店,進門看了一會兒,門外便忽然吵嚷了起來。

顧懷袖回頭一看,竟然是之前在葵夏園見過的那跟在沈恙身邊的女人,說是沈恙的侍妾。看著這婦人年紀也大了,倒是沒想到沈恙喜歡一個人竟然還有這樣長情的時候……

她擡眼看對方的時候,對方也看見了她。

那婦人倒是有些驚喜的模樣,“這不是張二夫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