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零六章 了斷

皇上賜宴,自然是恩寵有加,顧懷袖不會不去。

只是她沒想到,自己原本想著早早進宮,結果剛剛入宮門跟張廷玉分開,竟然就被引路的小太監順著右邊的宮道引著往毓慶宮走。

蘇培盛就在前面台階上蹲著,旁邊站著兩個侍衛,一動不動。

興許是覺得無聊,蘇培盛嘴裏叼著不知道哪裏摸來的草芯子,手裏把玩著一個透明的內雕歲寒三友圖的鼻煙壺,正望著前頭大紅宮墻上的金色琉璃瓦出神。

顧懷袖面前的小太監瞧見了蘇培盛,便上去喊了一聲:“盛公公。”

“什麽盛公公,往後要叫咱家蘇公公,這都是給賜名兒的人了,你那舌頭怎麽長的?”

蘇培盛一聽不樂意了,呸了小太監一聲,做完了這一切,才瞧見顧懷袖裹著披風站在後頭,頓時“哎喲”了一聲,朝著自己臉拍了一巴掌:“瞧奴才這眼力見兒,竟沒見著姑奶奶您在後頭,該死,該死。爺正等著您呢,說是您幫著辦事兒,如今到了收利錢的時候了。”

顧懷袖只瞧著蘇培盛那滑稽的模樣,只淺淺笑了一下:“你們爺真是踩著刀尖在幹活兒,你也幹活兒吧。”

她掃了左右的侍衛一眼,見他們都沒有扭過頭來,心知這些都是胤禛的親信,也不多言。

蘇培盛也就是開個玩笑,如今太子倒黴,他們爺前一陣也差點被大怒之下的康熙爺給一刀砍了,可好歹挨過來了。如今看著八爺要倒黴了,蘇培盛看自家爺表面上一副八風不動的表情,實則已經是將這一切都算計了起來。

高無庸前一陣才說了,得預備著給張二夫人辦事兒了,蘇培盛還不信,沒想到趕巧撞在今天。

原本預備著顧懷袖回來的時候留人,沒想到顧懷袖今日來得很早,索性直接將人朝著這邊帶,辦完了事,也好讓張二夫人這心裏安定一些。

胤禛原是預備著太子不知道什麽時候還能起來,八爺黨那邊的事情又還沒搞定,太子倒過一次,再倒第二次太簡單。

早早解決了林佳氏,免得這女人知道自己沒辦法沒胤禛“收用”,回頭來跟胤禛翻臉,又把太子狂疾的事情給捅出去,胤禛才是又被咬一口倒黴呢。

張廷瓚之事,也是胤禛的前車之鑒。

夜長夢多,能殺的時候殺了最好。

顧懷袖還是頭一回進宮,也是頭一回進毓慶宮。

她本是漢家女,尋常不入宮,就是年節裏皇帝賜宴,張廷玉一般也不帶著顧懷袖去。顧懷袖也不會去那些地方,尤其是宮裏,她巴不得離這個吃人的地方越遠越好。

可林佳氏很喜歡這個地方,她希圖在這裏求到一世的榮華富貴,萬人欽羨。

也有無數無數的男人,進入了這個地方。

不管是文臣還是武將,不管是宗室貴族,還是天潢貴胄,他們一樣地希望能站在他們能站著的最高的地方。

男人如此,女人如此。

顧懷袖不入紫禁城,一樣如此。

人人都被一跟叫做“功名利祿”的鞭子驅趕著,虛榮,虛偽,偽善的面具下面藏著刻毒,淳美的酒液之中蕩著殺機。

一切一切的罪孽,莫不從人性之中出來。

而女人,善妒。

她擡眼,上了台階,旁邊有宮女,四阿哥就靠著墻裏面那一片陰影站著,身邊似乎還有什麽人,不過顧懷袖不認得,她只看向了四貝勒。

表面上胤禛信佛,精通佛法,四貝勒府裏供奉著不少的佛像。

可是這一位皇子,用禮佛的手,做著惡鬼才做的事情。

他見了顧懷袖,將那佛珠朝著掌心裏一搭,難得有心情笑,才道:“進去吧。”

進去吧。

所以顧懷袖現在就已經站在了林佳氏的面前。

厚厚的石青色披風退去的時候,顧懷袖分明地感覺到了幾分秋寒。

不過只有薄薄的涼意,像是糯米糕外頭裹著的一層酸甜果醬,很淡,可是味道很好。

也像是顧懷袖現在的心情,很淡,很平靜。

想想距離顧瑤芳當日被送離顧家,已經過去了十七年。

十七年啊,女子的青春年華如流水一樣從手指縫裏過去。

十七年,當日家中兩姐妹,一個成了太子的側妃,一個成了張老先生的正妻。一個如今是階下囚,一個高高在上俯瞰眾生。

顧懷袖頓時覺得世界其實很奇妙。

她叫她大姐,只一個稱呼,就將兩個人都送到了很遠很遠的以前。

林佳氏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尚存有一線的希望,此刻她腦子裏亂糟糟的一片,只回頭看碧秀:“碧秀,碧秀,她怎麽進來的?你說,你說啊!是不是四爺要給我報仇了?對,我要劃花她的臉!”

碧秀憐憫的神情,還是那樣淡淡地,她退了兩步,而後側身朝著顧懷袖一福,四阿哥的眼線,自然規矩極嚴,瞧著這一福身都是漂亮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