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五章 歸京日(第3/4頁)

“入仕?”

沈取搖了搖頭,覺得張廷玉有些奇怪。

“勞形於案牘,如張老先生一樣多年汲汲營營,也不過屈居人臣之位,商累,官累、士農工商,何曾有過什麽分別?取曾以為張老先生見識遠超常人,不想還是落了下乘。”

“敢這樣出言批評自己先生的,你興許是頭一個,不怕我讓人把你打出去嗎?”張廷玉冷冷地笑了一聲。

沈取則面不改色:“先生不高興,將學生打出去,師生之道,無可厚非。”

“那些話是誰教你的?”

張廷玉端了茶盞,卻問了這麽一句。

沈取道:“先生同取言,知行合一。道理何用人教?都是人生父母養,何必分什麽三六九等高低貴賤,奴才臣工皇帝,沒意思……”

這時候張廷玉忽然很想看看自己身邊有沒有皇帝的眼線,“若是你換了一個人說,而今已經人頭落地。”

“所以取只對先生言及此語,旁人萬不敢說。”

其實不過是張廷玉提到入仕,沈取忽然這樣想了而已。

從小沈取的身體就不好,可是跟著沈恙在江南走動和延請大夫看病的時候,卻見過不少人。

他見慣了世間寒涼,眼界心思向來與尋常人不同,只是很多時候很多事情不必宣之於口。

“先生您高官厚祿未必高興,我爹富可敵國未必開懷。官也好,商也罷,莫不是人生得意須盡歡,先生與我父親卻是金樽空對月……可悲可嘆。”

說著,沈取竟然笑了一聲。

他眼底那種帶著禪意的通達,是張廷玉從來沒有見過的。人世加之其以苦難,他則以漫不經心的態度回以人世,活固然是活,可沈取其實比他們輕松很多……

忠愚賢,為官之道。

沈取說得不錯,除非他張廷玉謀朝篡位,否則汲汲營營一輩子,也不過是個“官”,官字兩張口,扣上蓋個帽,實則是君權皇權。

這一霎,張廷玉想得很遠,回過神來的時候沈取正在看自己。

他微微一笑:“所以你是準備跟著你爹從商了嗎?”

“月滿則虧,水滿則溢,盛極必衰……”

沈取埋下頭,摸了摸自己腰上懸著的小算盤,卻道:“我爹的生意長遠不了,至於沈取走一步看一步吧。”

不過是個十五歲的少年,說話太老成了。

張廷玉過了許久才道:“你爹教出了個通達的好兒子……我真羨慕他……”

“……我怎覺得先生眼底這不像是什麽羨慕?”

沈取眼神好,瞧著張廷玉,忍不住戲謔了一句。

他就是這樣的性子罷了。

張廷玉想了想,將腰間一塊黃玉墜子解下,遞給沈恙:“你父親昔年對我有恩,若他他日遭難,你自帶玉佩叫人送我……你自己也可以。”

沈取看了看,將黃玉墜子接了,過了許久,又遞了回去,彎唇一笑:“先生,我父親若是遭難,必定不是尋常人能救。”

一遭難,必定是滅頂之災。

沈恙自己很清楚,他身邊的人都很清楚,張廷玉救人也頂多是救得了急,救不了命。

有人生下來,不過是為了死。

沈取似乎想哭,可又沒哭出來。

張廷玉看了他良久,拿了墜子,放在手心裏良久,卻道:“那只贈你,當了先生給你的禮吧。”

這一回,沈取倒是接了,躬身謝過,便道:“天色不早,外頭鐘叔叔還在等沈取,這廂告辭。”

“去吧。”

張廷玉背手站在堂中,遠遠看著沈取出去,暮色昏沉之中,他回頭放下茶盞,卻是一口都沒喝過。

顧懷袖過來的時候,正撞見沈取出去,沈取也見著她,連忙過來問好:“沈取給師母請安。”

“起來吧,這是才從你先生處回來?”

顧懷袖看沈取如今越發地高了,竟然只比顧懷袖矮了半個頭,也是感慨孩子長得快,靄哥兒如今也是高高壯壯,看著玉樹臨風了。

沈恙面皮極好,張望仙的容貌也是不差,沈取自然是風流倜儻人物。

只是性子不大得顧懷袖喜歡。

沈取看了一眼府門的位置,只回答道:“才從先生處過來,沒料想先生這裏不過年就要走,所以怕還是白跑了一趟的。這次師母也要跟著上京吧?”

“自然是要去的,你自己在江南莫疏忽了讀書,少跟你爹出入什麽煙花柳巷……”顧懷袖說著,竟然覺得自己像是說教,於是閉嘴,換道,“罷了,你去吧,天色也晚,聽阿德說鐘恒在外頭等你。”

“鐘叔叔一向等得,不急。”沈取忽然笑眯眯地,“學生多看兩眼,等師母走了,可沒地方飽眼福了。”

顧懷袖見不得他這輕浮的樣子:“跟著你先生血這麽些年,怎沒見你學得他一分的沉穩?”

“取自有沉穩,只是師母未見,並非沒有,自然也不用學的。”沈取手指轉著扇子,黑白分明的眼眸擡起來,道,“不過看多了師母也不好,往後跟我爹一樣眼高於頂娶不到媳婦就倒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