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三四章 母親(第2/3頁)

張家的事情,張廷玉自己很清楚。

一個一個,又哪裏有沈恙瀟灑?

雖則,沈恙背後也……

他隱瞞沈取的事情,一則因為事情已成定局,二則因為那個時候的沈取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離去。

張廷玉也承認自己狠心,可他不願見著顧懷袖為此擔驚受怕。

若再給他一次選擇的機會,興許他還是不會告訴顧懷袖,甚至幹脆一些,不那麽婦人之仁,他會讓這個孩子消失。

消失……

想著,他忽然輕笑了一聲。

虎毒不食子,他張廷玉到底毒到什麽地界兒了?

已是一盤壞棋,感覺怎麽走都不會有出路。

張廷玉在門外站了許久,門裏也沒動靜。

一扇門,兩個人,分明是同樣的世界,可什麽時候就已經遠了?

擡眼,京城秋色已濃,蕭條之中唯一的一抹艷色,乃是楓葉紅。

他不照鏡子,都知道自己頭發霜白不少,只有轉身順著走廊而去的時候,脊背不曾彎折。

一路風雨二十年,竟要毀於一旦?

張府的秋天,京城的秋天,忽然就變得很冷。

沈取那邊則已經回到了萬青會館,沈恙坐沒坐相地翹著腳,端著一只紫砂壺,對著壺嘴喝茶,還時不時用牙齒磕磕壺嘴,一副百無聊賴的模樣。可沈取一見著他,便已經瞧見他父親眼底藏不住的憂慮。

沈恙見他回來,看他許久沒說話。

“父親?”

“我不……”

話說到一半,沈恙又說不下去了。

他兩手捧著紫砂壺,指腹摩挲著壺表面粗糙的痕跡,似乎在想事情。

他現在都不敢開口,因為一旦開口,那筆讓他虧本的生意,就真的要成了。他只希望這個時間遲一些,再遲一些……

沈取也不想說什麽話,只隨口道:“如今這局面,父親不該高興嗎?”

高興?

是啊,至少他沈恙應該高興。

張廷玉早就知道這是他兒子,不然不會收沈取為學生。甚至在當年沈恙設局欺騙顧三,讓她以為沈取是張望仙的兒子之後,張廷玉就回來問過張望仙了。張望仙恨他入骨,即便是答應過他要保守秘密,也沒可能不對張廷玉透一點口風。

可是狠心的張廷玉啊,就這麽將兒子拱手送給他。

他興許寧願沒有這個兒子,也不願意讓他的顧三受一點的傷害。

一個兒子算得了什麽?

有時候沈恙都在想,一個兒子到底算得了什麽。若他得到顧三,會比張廷玉千倍百倍地疼,親生骨肉而已……割舍就割舍了。

可是越這麽想,沈恙心裏越覺得顧三可憐。

兩個男人,一個因為種種所謂的“不得已”偷養了她兒子,一個又能狠心絕情,在孩子安危不知的情況下隱瞞孩子的身世。

從始至終,張廷玉大約都知道,只是在葵夏園取哥兒發病那一次,沈取才看清楚罷了。

張廷玉拿準了他不會告訴顧懷袖,因為他養這麽個兒子的原因與張廷玉差不多。因為知道,張廷玉能當他沒有過這個兒子,或者說至少壓抑著不表示出來。其實大夫一直說,取哥兒是活不久的,只是礙於沈恙時不時要發瘋,都不敢說。張廷玉若是私下找人問過,誰不說取哥兒還是要死?

可是天意難測,人力之所為能到什麽地步?

沈恙也不清楚。

至少現在,取哥兒看上去與常人無異,他雖然還是把人參當飯吃,每年敲碎上千文玩核桃,可還不是拿銀子把命砸回來了嗎?

這是張廷玉不要的兒子,沈恙為什麽要將沈取推出去?

他不知不覺地冷笑了一聲,可是終究還是心疼顧懷袖。

於沈恙而言,這是一步錯,步步錯;於張廷玉而言,這是早已經在預料之中的結局。

沈恙設局騙顧懷袖的時候,取哥兒已經大了……

平心而論,張廷玉也沒錯。

因為那個時候的沈取,已經口口聲聲叫他為“爹”,還生死未蔔了。

只是,興許只有顧懷袖覺得寒心吧?

“如今這局面……我確是應該高興啊……”

沈恙笑了一聲,閉上眼睛,彎唇。

“如果今日出現得更早,我會更高興……只可惜,遲了。”

他沈恙前程未蔔,哪裏有高興的資格?

瞥一眼取哥兒手腕上的瓷錢,沈恙忽然有些恍惚。

“我死後,你把你手上銅錢取下來,給你張老先生。就認祖歸宗去吧……”

沈取握了一下自己的手腕,許久沒說話。

屋子裏一片的安靜,等沈恙覺得自己手裏的茶壺都變得冷了,沈取才道:“父親為什麽以為,我會回去,又為什麽以為,張老先生和師母,會認我回去?一個被您養熟了的兒子,回去膈應他們嗎?父親,您壓根兒不是什麽好人,要狠要毒要惡要錯,不如一錯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