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3/6頁)
“呵,承歡,你終於來了。”
“祖母,你要見我?”
“是,”她思維似仍然清晰,“我有事同你說。”
“我就在這裏,你請說吧。”
祖母微微笑,“你的臉,長得十足似你祖父。”
承歡十分意外,這是祖母喜歡她的原因嗎?
“你父親就不像他,一生賭氣,從不給人好臉色看,完全不識好歹。”
承歡只得說:“他是老實人,不懂得討好人。”
“承歡,昨日,我已立下字據,把我遺產贈予你。”
承歡說,“祖母留自己慢慢用。”
“我不行了,很累,老想睡。”
“休息過後會好的。”
承歡對於自己如此巧言令色十分吃驚,難怪祖母只喜歡她一人,因為麥家其他人才不會說這種話。
祖母緩緩說:“一個人到最後,不過是想見自己的子女。”
承歡唯唯諾諾。
“我並無親人。”
“祖母,我是你孫女。”
“真沒有想到麥來添有你這樣爭氣的女兒。”
“祖母太誇張了,我爸心中孝敬,一直教我們尊重祖母。”
“這麽些年來你都叫我祖母,我留點嫁妝給你也是應該的。”她的聲音低下去,像是在說什麽體己話,“一個女人,身邊沒有些許錢傍身,是完全行不通的,到老了只有更慘。”
承歡不語。
“有錢,可以躲起來,少個錢,便想攢錢,人前人後醜態畢露。”
沒想到她對人生百態了如指掌,承歡微微笑。
看護進來,也笑著說:“麥老太仍在說女人與錢的關系吧。”
承歡點點頭,這話題連看護都耳熟能詳。
看護幫她注射,“麥老太說得很正確,女人窮了又比男人更賤。”
承歡忽然加一句:“大人到底還好些,孩子最慘。”
看護嘆息一聲,“誰說不是,窮孩子還不如畜牲,我見過家中懶,一個月不給洗一次澡的孩子。”
刹那間病房內悲慘氣氛減至最低,完全像朋友閑聊一樣。
祖母不語。
承歡看到她的頭輕輕一側,往後仰去。
承歡警惕地喚:“祖母,祖母。”
看護本來正打算離開病房,聞聲轉過頭來,迅速把住病人的脈,另一手去探鼻息。
她訝異地說:“老太太去了。”
承歡十分歡喜,這真是天大的福氣,這叫作無疾而終,一點痛苦都沒有,親人侍候在側,閑話女性必須有錢傍身,然後一口氣不上來,就悄然而逝。
她輕輕說:“按照華人的說法,我祖母前生必定做什麽好事來。”
連年輕的看護都說:“是,我相信。”
承歡站起來,她已完成送終的大業。
她輕輕走出醫院。
在大門外等車,她看到一名臃腫的少婦正與家人等車,手中珍如拱璧般抱一新生兒。
承歡過去探頭一看,那幼嬰紫紅臉皮,小小面孔如水晶梨般大小,聞聲睜開黑白分明的眼睛來。
承歡笑了。
醫院真是天底下最奇突的地方,生與死之重頭戲都在這座劇場內演出。
承歡讓他們母子先上車,她搭隨後那輛。
她直接回辦公室,先用電話與父母聯絡,然後照常處理公務。
辛家亮過來與她談過十分鐘。
“父親與母親攤牌,要求離婚。”
承歡問:“辛伯母怎麽說?”
“她立即答允。”
呵,承歡對辛伯母刮目相看。是她狗眼看人低,老覺得辛太太不學無術,沉於逸樂,未料到她遇大事如此果斷。
她語氣充滿敬佩,“君子成人之美。”
“承歡,你似乎不知事態嚴重,她分了財產決定往外國生活,那些錢永遠歸不到你同我手上。”
承歡笑笑,“我從來不覬覦他人錢財。”
辛家亮說:“在這件事上我與你有極大歧見。”
“家亮,我同你已有屋有田。”
辛家亮看看表,“我要回公司開會,散會再說。”
可是那個下午,有一位歐陽律師打電話來傳承歡過去接收遺產。
承歡沒想到祖母會老練能幹得懂得雇用律師。
她聽清歐陽律師公布遺產內容,不禁怔住。
“——銅羅灣百德新街海景樓三樓甲座公寓一層、北角美景大廈十二層丙座公寓一層,另匯豐股票——”
承歡一點都不感激這個祖母。
匪夷所思,這麽些年來,她住在養老院內一直冷眼看他們一家四口為生活苦苦掙紮,從不加以安慰援手。
承歡鐵青著臉,有一次她險險失學,祖母見死不救,由得麥來添四處外出借貸,幸虧張老板大方慷慨,樂善好施,幫麥家度過難關。
這老太太心腸如鐵,帶著成見一直到陰間去。
承歡待律師宣布完畢,問道:“我什麽時候可變賣產業?”
律師答:“待交付遺產稅後約一年光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