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第6/7頁)

很快,北京派了專人下來徹查。主要還是之前吳顯龍那筆融資。本來錢已結清,再怎樣也無大礙,但眼下情形不比從前,事事都要認真,便是馬後炮,也要走到位。舉報信一式幾份,連中紀委也發了一份。行長又是新任,五十歲不到,正是摩拳擦掌、眼裏揉不下沙子的當口兒。底下人自然懂意思。到這地步,趙輝也徹底死心了,不抱希望,想,撤職便撤職吧,正好請假去美國接蕊蕊。誰知才幾天工夫,事情便有了結果——蘇見仁全攬了下來:“跟別人沒關系,金表那事,全世界都知道了,現在這又唱的哪出?也真是人走茶涼,我爸在的時候,誰見到我不是花好稻好?嘿,他老人家前腳走,我後腳就被掃地出門。怎麽,難不成還想再判我一次?槍斃兩遍?”紀委的人倒看不懂了。資料查了又查,不能說完全沒有蹊蹺,但一來證據不足,二來都有人認下了,再鉆牛角尖往死裏摳,於情於理都說不通。一封報告交上去,這案子便算結了。暴風雨來得快,去得也快。趙輝連喘口氣的空當也不給自己,隔日便去找周琳。

“謝謝。”

她不接他電話。他早早候在她家樓下,見她出來,上前堵住。

“下周我和老蘇去領證。”她道,“沒辦法,女人報恩,只好以身相許。”

趙輝不語。周琳不用看,便曉得他不會相信,加上一句:“早早晚晚的事。”說完也覺得沒名堂。上來就沉不住氣,頭個回合便是自己敗了。換個促狹的男人,俏皮話馬上扔過來:“幾時吃你們的喜酒?”趙輝自是不會,不追問,也不調侃,只是由她說。

“謝謝。”趙輝又道一遍。

“要說謝謝,跟蘇見仁說去。我也沒做什麽。”周琳不看他,捋了捋頭發。

“不止這一樁。”趙輝停頓一下,想打住,但沒忍住,問她,“——你,好嗎?”後面這句想說得自然些,但到底把握不準,“你”字一出口,聲音稍有些顫,臉上卻帶著笑,看著更怪。她應該也察覺了。只一秒,兩人之間似有什麽砰地一下,打破了,坦蕩許多。她瞥見他關切的目光,扭過頭,做出無所謂的神情。趙輝上前一步,停了停,去握她的手。她掙了一下,沒掙掉,便任他握著。她的手心有些涼。他握緊,捏了兩捏。

趙輝剛當上分行副總時那兩筆貸款,是掛在周琳公司名下,照例是轉個手便流往別處。薛致遠的老套路。舉報信上也提了。紀委的人找周琳了解情況,周琳把當初公司包裝上市的事情和盤托出,薛致遠如何瞞天過海,將一家資質平平的企業做成上市公司——這招有點兒走題,但挺管用。“我和薛致遠是蛇鼠一窩,趙總跟我們不是一路人,水潑不進刀砍不入,美人計也沒用。貸款報告是薛致遠寫的,造假他最拿手。換了誰都被兜進。我在圈子裏混了這些年,論做事膽大心狠,沒人比得過他。”那人又問:“薛致遠為什麽要跟趙輝過不去?”周琳大剌剌地說:“他喜歡我,我喜歡趙總,就這麽簡單。”紀委的人倒好笑了:“拍電視劇嗎?”她道:“你們去查,我住的房子、穿的衣服、戴的首飾、開的車子,統統是誰送的。上海灘上為我爭風吃醋的男人,薛致遠不是第一個。”——周琳把自己逼到一個很尷尬的局面。出賣老東家,還有提攜過她的人,這在圈內是大忌,名聲傳出去,以後便是再巧舌如簧、八面玲瓏,也不會有人睬她。拿不到融資,她這個財務公關便是廢人。沒幾日,她便自覺遞了辭職報告。她大學畢業後一直在這家服裝公司工作,老總待她不薄,她對公司也是忠心耿耿,感情很深,若非如此,也不會有之前那番事端。交辭職報告時,老總問她為什麽。她不回答,只是反復說著對不起。

周琳心裏愈是失落,臉上反而愈是無異。她避開趙輝的目光,想要抽回手來,但被他握得緊緊的,動彈不得。她這麽做,自是為了他。但這麽面對面,等他說出一番感謝的話來,又是別扭到極點。之前並不覺得委屈,此刻不知怎的,竟是一點兒一點兒酸上心頭。她瞥見他的神情愈來愈溫柔,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佯裝鼻子有點兒癢,拿紙巾去擦,揉啊揉的,倒把鼻尖擦紅了。聽見他道:“為什麽對我這麽好?”

她不吭聲,忽想起那天,向蘇見仁打聽李瑩。說到李瑩臨終那句“我最不放心的,其實是你”——她一直記在心裏。女人看女人,自是最準確犀利。她細細辨著這話,體味到李瑩對丈夫的用情之深。那瞬也不知怎麽回事,她心裏竟蹦出個念頭:“你不放心的事,我替你做成。”周琳想著老天爺讓自己與這女人長得一般無二,或許是有意為之,好讓這事有個圓滿也未可知。忍不住又笑話自己,這麽繞個大圈,不過替自己找個借口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