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第2/6頁)

陶無忌烤肉的技術不錯。尤其牛仔骨,講究火候,時間太短不行,骨頭旁邊都是生的;太長也不行,成肉渣了。陶無忌技術好,手腳也利索,牛肉豬肉雞肉輪番上陣,單煎、翻面,再夾到各人碟裏,行雲流水一氣呵成。旁人誇他“能文能武,烤肉也是把好手”。他聽了笑笑,自己不怎麽吃,只是照顧眾人。見苗徹也基本不動,便拿過一片生菜,放上兩塊肉,卷起來蘸了醬,遞給他:“苗處。”苗徹接過。“今天陶大俠變小媳婦了,”苗徹一口吞下,“我看過幾集韓劇,裏面的女人都是這樣給男人包烤肉。”陶無忌道:“他們是男尊女卑。”苗徹問:“你和我女兒吃烤肉,是她給你包,還是你給她包?”陶無忌道:“當然是我包她吃。”苗徹斜眼看他:“真的?”陶無忌正色道:“您看我的手勢就該清楚了,都是平常練出來的。”

苗徹笑起來,手作勢在陶無忌頭頂打了一下:“你小子,真該去演滑稽戲。”

“是有這打算。”陶無忌停了停,“——您都不在了,待著也沒勁。”

“什麽叫‘不在了’?”苗徹皺眉,“你小學語文是體育老師教的?再說了,少在我面前裝腔作勢,烤幾塊肉就真把自己當小媳婦了?大腳裝小腳,無聊啊。”說著搖頭,嘴一努,示意陶無忌再包一塊肉。陶無忌動作飛快,轉瞬便包了一個遞過來。

“在審計部好好幹。”臨分開時,苗徹丟下一句。陶無忌沉默片刻,點頭:“嗯。”苗徹停頓一下:“——其實,你不必走我的老路。你,可以比我走得更好。”陶無忌朝他看,還未開口,苗徹又繼續道,“以前,你是我的兵,我說話要像個長官。現在不一樣了,我可以像老子訓兒子那樣,給你一點兒比較中肯的建議。”陶無忌又點頭,等了半晌,見他並不往下說。苗徹掏出煙,自己點上,吐了個煙圈,忽地嘆氣,搖頭:

“算了,你這小兵油子,比狐狸還精。我這點兒人生經驗,也作孽兮兮,沒啥好炫耀的。”

苗曉慧來接父親。她等在飯店門口,雙臂張開,斜倚著那輛紅色迷你酷派。苗徹拍著胸口,做驚訝狀:“哎喲!哪裏來的漂亮車模?”苗曉慧嘻嘻笑著,上前一把攬住父親的胳膊:“走,回家。”苗徹道:“深更半夜,浦東浦西繞一圈,你一個小姑娘,我不放心。”苗曉慧討好的神情:“不繞,到家就不走了。行李在後備廂,今天搬回去。”苗徹看一眼陶無忌,笑意慢慢滲出來,嘴上還要犟:“又賣乖!”陶無忌嘆道:“曉慧非要回去,我也沒辦法。”

苗徹父女離開後,陶無忌原地待了一會兒。今晚的氣氛,是有些內斂的,或者說表面與內裏是截然不同的。說笑、安慰、插科打諢,像一個巨大的鍋蓋,兜頭兜臉把油鍋蓋住,掀不起什麽來。任憑裏面燒焦、變質,只是不理。苗徹臉上的神情,全程波瀾不驚,笑或不笑,都柔和得很,在陶無忌看來,竟像是戴個面具那樣別扭。連話也說得不詳不盡。那句“你不必走我的老路”,其實該有下文的。無窮的意思。真正該像老子對兒子那樣,酣暢淋漓一番。陶無忌等著,像小鷹站在崖邊,戰戰兢兢的,被老鷹拎起來硬生生拋向天空,稚嫩的翅膀劃出人生第一道精彩——偏偏什麽都沒有。那樣戛然而止,本就是個悲劇。

趙輝站在角落,路燈在地上投下一道長長的影子,臉浸在暗處,看不甚清,唯獨眼睛那裏有光閃過。陶無忌猜他應該站了許久。剛好是苗徹適才上車的位置。陶無忌猶豫著是否要過去打個招呼。好在黑暗是天然的屏障,有自顧自的借口,少了麻煩。仿佛誰也不曾看見誰。陶無忌把目光移開,做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從另一邊離開。

出地鐵口時,接到程家元的消息:“沒在家?”他回過去:“五分鐘。”快步走到家,果然見程家元坐在台階上,雙手抱膝蓋,盯著腳尖看。“有事?”陶無忌問他。

“沒事,就是想找人說話。我猜你也是。”

“沒錯。”陶無忌點頭。

蔣芮適時地出現,剛和趙蕊看完電影回來,說晚飯吃得有點兒油膩。“一起喝茶。”三個男生就近找個茶館。聊天節奏沒有因為多了個不速之客而猶猶豫豫,相反,更加迅速地奔向主題。程家元說:“這幾天我一直在問自己:一、要不要留在S行;二、如果還留在S行,應該怎麽做;三、我到底想成為怎樣的人。”

蔣芮笑起來:“半夜聊這些,太高大上了。”陶無忌問他:“難道你不考慮這些?”蔣芮依然是笑:“考慮也考慮,不用拿到台面上。很多事情不是比誰叫得響。我站到屋頂上大吼一聲,我是好同志!我要好好幹!就真是這樣了?——喊口號沒意思的。”陶無忌道:“主要是思路沒你清楚,要定期捋一捋。”蔣芮哎喲一聲:“別人說這話也就算了,你陶無忌這麽說,還給不給別人活路?”說著朝程家元笑笑,“他這人就喜歡假謙虛,顯得他很有涵養,人又聰明。又紅又專。”陶無忌也笑笑:“其實是草包一個,既沒品又無能,很拿不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