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第4/5頁)

他搶著買了單。她沒堅持。提出送他回家。“基本順路。”

“好,謝謝。”他一如她,隨和而禮貌。

車上,展翔打來電話。她戴上耳機,接起。“在外面?”他問。她說“是”。

“那家夥欠了財務公司一百多萬。”他直截了當。她下意識地,把耳機塞得更牢些,音量調小。“別的倒也沒什麽。名下無房,跟父母同住,沒違法記錄。銀行存款可以忽略不計,錢全在股市裏,好幾只攔腰一刀,套了幾年。”

她後悔對他提施源的事。“我幫你去查查這人的底。”上午,他這麽說,問她要施源的身份證號。顧清俞沒理他。“不給我,我也有辦法查。”他丟下一句。她沒放在心上。誰知才半天工夫,回音便來了。電話裏,他說出施源的戶籍地址,還有工作單位。得意揚揚地:“是吧,我說我能查出來。”

“我在外面。”她強調一聲。

“跟他在一起?”他軋出苗頭。

“再見。”她禮貌地說完,掛掉電話。瞥見施源在看照片。去年她與家人去北海道旅遊拍的,沖了幾張出來,大的放在家裏,小的做成大頭貼,貼在車上。他細細端詳:“這是你弟弟?”顧清俞點頭。他道:“還是小時候的模樣,”停頓一下,“一晃眼,你弟弟都娶妻生子了。”她笑笑,“二十年了。要是還單著,我爸該吐血了。”

“那你呢,怎麽不結婚?”他忽道。

“嫁不出去唄。”她聳聳肩。回答得十分爽氣。這是昨天以來初次涉及有些敏感的話題。但也還好。老同學多年未見,問一聲“你怎麽不結婚”,在可接受範圍內。通常女人這麽自謙,男人就該立刻說“哪裏,你條件這麽好”,或是“你要求太高”。他卻只是點頭:“看得出,你事業心很強。”

“一般。”

“先工作後家庭,現在像你這樣的職業女性很多。”

“也沒有。”

“成功女性,女強人。”

“談不上。”

不知怎的,她忽有些不耐煩起來。這樣的對話,沒營養,而且無聊。他好像真的只是個搭順風車的路人,純粹為了打發時間,言不達意。她感覺心頭像有只爪子撓過,介於疼與癢之間,卻又無從著手。好在開車是個借口。她不再與他攀談。沉默著。偏偏又堵車。手在方向盤上輕叩,篤、篤、篤,為這別扭的安靜添些聲響。也是緩沖。她問他要不要喝水,“旁邊有礦泉水,自己拿。”他拿了一瓶,卻不擰開,握著。手便不至於沒有地方放。她知道他也尷尬。氣稍平些,又有些內疚了。怨氣來得莫名其妙,自己也覺得沒意思。其實真是怪他不得的。她又何嘗沒在敷衍。況且還是她先找的他。他也算厚道了,否則一句“咦,你怎麽來了”,她便立刻處於窘境。她挑的頭,又不說明,他陪她將這久別重逢的情分演到位。已是極配合了。她心裏嘆口氣,又有些不甘。說到底,終究還是他爽了約。便是當年沒人接收,後面總歸回來了吧。只差了兩三年工夫,為何不去尋她?連聲道歉也沒有。顧清俞又找到了這一回合的關鍵詞:討個說法。他問她“為什麽不結婚”,該是無意的,卻觸了她的痛處。由他嘴裏說來,完全像是諷刺了。偏偏這層意思也不能提,否則更窘。男人不該讓女人難堪。可面對他,她竟覺得自己處處是劣勢。說不得,也做不得。連發火也沒道理。心頭那只爪子愈發尖利起來,一道一道,都把皮肉劃出血了。

“豆漿店那女人,”顧清俞斟酌著語氣,笑意掛上嘴角,“——你女朋友?”

他一怔,“不是。”

“我看你們挺熟,”她說下去,“你沒到的時候,他們就在談論你,說你一年花在她身上的錢,總有好幾萬。”

“別聽他們瞎講,”他先是有些慌張,隨即意識到她說的是“花錢”,這裏頭的含義其實是有些曖昧的。她這麽說,著實不太客氣。他停頓一下。沒想好該不該生氣。她是故意這麽說,還是不小心。不好判斷。“那女人叫莉莉,”他索性道,“做點小生意。”

“我知道,在隔壁菜場賣水產。”

“我們這邊,小地方,不能跟你們那裏比。頭碰頭、腳碰腳,大家都是朋友。”

她笑了一下。她就是要他沉不住氣,左支右絀,那樣才好。她借著看反光鏡,余光瞥過他的臉。雖說一動不動,到底也有些異樣了。“豆漿裏的糖,我看也是她替你加的。”這話一出,她不禁有些後悔。愈是關注細節,便愈處於下風。不聞不問才是對的。加上一句,“——豆漿味道還行,就是那只豆漿機,忒臟。用過也不洗,抹布一擦,又弄下一撥。抹布也不曉得幹凈不幹凈。你有空勸勸你朋友,食品衛生還是要講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