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第3/5頁)

馮曉琴到底比妹妹大了幾歲,來上海時間也長,見得多,也想得多。當年一起出來的男男女女,誰不是雄心勃勃,捋起袖管殺過來的?但最終得償所願的,卻是少之又少。別的不提,樓下那三千金父親,論學歷還是大專,比她姐妹倆強得多。人家最初也不是為了開小吃店才來的上海。總是在各種落空和碰壁之後,才退而求其次。便是馮曉琴自己,也沒想過二十出頭便匆匆嫁人,還是未婚先孕。說實話是有些倉皇的。見招拆招,走一步算一步,聽著是無奈之舉,卻也是為人行事的法則。但這番話現在講出來,妹妹自然不肯聽。馮曉琴也不去潑她冷水。小丫頭有心勁,總比整天胡鬧要好得多。爹媽電話裏隔三岔五便催她替妹妹留心,女孩子還是該早點成家,找個好男人比什麽都重要。馮曉琴反過來勸爹媽,倘若只為了成家,老家也有合適的男人,又何必大老遠趕來上海?還搬出網上一句流行的話——“想嫁給怎樣的人,就要先把自己變成這樣的人。”馮父馮母都是土生土長的農民,聽了這話只是跺腳。馮曉琴安慰他們,也是說道理——“做人就跟爬樓差不多,上一層,就是一層的風景。腳下的地,是下面那層的天。你們先由得她,爬幾層算幾層。等到爬不動了,自然也就停下來了。”

對著爹媽那樣說,私底下馮曉琴也真是在替妹妹留心。不明說,只是暗暗使勁。最早動過顧昕的腦筋,那時他剛大學畢業,準備考公務員。講起來是上海人,但家底房產統統沒有。唯獨前景有些展望。馮茜茜比他年輕得多,長相也占優勢。真要合算起來,倒也未必配不上。後來才知他大學裏便談了朋友,溫州美女張曼麗,連雙方家長都見了。只得作罷。及至前陣子小葛突然冒出來,馮曉琴斷定此人不是良配。說渣男似乎過分,但至少不是本分人。女人靠男人,還有三分道理,反過來男人靠女人,就有些那個了。除了他,親戚朋友裏再順一遍,唯獨顧清俞那邊最有可能。但無論如何不敢求她。女強人,又是獨身,看別人都是俗不可耐。馮曉琴不去倒這個黴。

每隔一陣,馮曉琴便拉著妹妹去小區“閑雲閣”做腳。史老板的母親是安徽人,算半個老鄉。七八年前,朋友的朋友請吃飯,席間就有史老板。見到美女,史老板老鄉認得比誰都快。那時馮曉琴還在保險公司當銷售,見史老板自己湊過來,便纏著他買保險。史老板竟也真買了幾份。還介紹朋友給她。其中就有展翔。又借由這層關系,認識了顧磊。說起來展翔還是顧磊和馮曉琴的媒人。“小姑娘人不錯,你要是感興趣,就碰個頭。”三十來歲還沒談過戀愛的顧磊,一見馮曉琴,就立刻喜歡上了。不到半年便領了證。直至現在,顧清俞提起這茬,依然會半真半假地問展翔:“十八只蹄髈吃到

沒有?”

史老板每次見到馮家姐妹,都是眉開眼笑,奉承話一句接一句。“萬紫園的姊妹花,開到哪裏,哪裏就是春色滿園。”話說得不倫不類,手腳更是不老實,肩上搭一下,腰裏抄一把。多半是落空。馮曉琴滑得像泥鰍。這小女人一直這樣,撩得人心癢難搔,卻又得不了手。到頭來還是便宜了顧磊那傻小子。史老板每次想起這,都恨得牙癢癢。“史老板,你說,是我好看,還是我妹妹好看?”馮曉琴側過頭,嗲嗲地問他。史老板見到她如花笑靨,渾身骨頭頓時不足三兩,“都好看都好看,姐姐嬌,妹妹俏,兩個都是呱呱叫——”馮曉琴過來做腳,只買過一張卡,五百塊錢。卻像濟公的酒葫蘆似的,怎麽都用不完。史老板心甘情願被她敲竹杠。馮茜茜猜到姐姐的心思,說過幾次:“那張面孔,跟豬一樣——”被馮曉琴截下,“我又沒讓你跟他結婚,多個朋友多條路,總是不錯的。”講實話,馮曉琴倒真沒打算讓姓史的當妹夫,主要是混個臉熟,一來住得近,二來身家擺在那裏,拿他當個托底,也不是不可以。天下的事實在難講,尤其女孩子,心氣再高,好年華也就那麽三五載,錯過便是錯過了。有這死胖子在下面墊著,六十分至少是有了。天高海闊,愈是飛得高,下面愈是要墊得厚。天上的事,茜茜自己去搏。地下的事,馮曉琴替妹妹張羅著。

顧磊果然是落了空。《會計電算化》沒考出來。差了幾分。電話裏對妻子說要晚些回家,“有點事情。”馮曉琴安慰他:“下次接著考。來日方長。”他沉默一下,道“再講”。這口氣讓馮曉琴有些不踏實,猜想他多半是找了人聊天。朋友統共那麽幾個,一巴掌數得過來。也不知是跟誰。便有些走神。爐上忘了關照,一鍋紅燒肉成了焦炭。草頭也炒得老了。雞湯裏鹽多撒了兩把,鹹得顧老太不停喝水。“磊磊難得不在家,你就丟了魂了!”老人家笑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