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中年下崗夫妻生產自救

深夜,夫妻倆吃完人生中最艱難的這頓牛排大餐回到家。老人孩子都睡了,婆婆身子側著,護著躺在裏面的孫子。女兒在自己的小房間裏睡得正香,空調有點涼,她卻把被子踹開了。沈琳走過去,輕輕把夏涼被蓋在她肚子上,把空調調到二十八度。上班的人回到家,總給人感覺像打獵的獵手回到山洞,會帶著累累的戰利品。只不過,他們這兩個獵手,從今往後就要空手而歸,叫老人孩子失望了。兩人在客廳呆立,心情沉重。

洗漱完,兩人躺在床上,沈琳忽然笑了一下,道:“想想我們倆,真可笑。我四十歲,你四十一歲,北京人口平均壽命八十二歲,這意味著咱們至少還有四十年好活。目前正是身強力壯的時候,為什麽要這麽焦慮呢?”

老那沒有她這麽多年在失業與待業中煎熬的經驗,一次失業已將他徹底打垮,無精打采道:“是啊,至少還有四十年好活,離退休還有二十年,為什麽職場就不要咱們了呢?”

沈琳道:“老公,我想了又想,不怨別人,都怨自己。在職場沒有核心技術,沒有不可替代的職能,又沒有遠見,日子舒服的時候過一天是一天,溫水煮青蛙,落到今天的下場全是活該。”

老那慘然道:“說實話,十四億中國人,有幾人有核心技術,有不可替代的功能?至於說到前瞻性,睿智在的時候,對我們許下多少承諾,平常待遇也不差。難道我當時為了所謂的前瞻性,腳踩多條船,狡兔三窟?那樣的話,怎麽可能不露破綻?焉知睿智不會對我失望甚至開除我?如果他還在,你又怎麽知道我那八百萬期權不能兌現?人哪,誰也沒長前後眼,活著全靠命。”

沈琳嘆了口氣,他說得也有道理。他們都是蕓蕓眾生,平淡無奇,指望人生有大的轉機,全靠命。無數蝴蝶效應堆積在一起,人們就管它叫命。兩人緊緊摟在一起,要驅散心中的惶恐。暗夜無邊,他們這一方仍亮著燈的小小臥室,就像是在宇宙中漂流的小船。前路渺渺,幸好兩人有個伴兒。他們決定,在沒有找到出路之前,每天都要裝作上班的樣子,這樣老人不會擔心。

第二天吃完早飯,兩人背上包出門,婆婆盯著他們的背影說了句“早出晚歸,真是辛苦啊”。兩人一轉頭,看到她的眼神裏全是看著家庭頂梁柱時既信賴又心疼的殷切。兩人彼此對視了一下,一個笑得自嘲,一個笑得苦澀。

老那把車開出小區,在街上遊蕩。此番遊蕩,他沒有做賊一樣的心虛,但心情更沉重了。兩個人都失業,這讓他連加油交停車費喝咖啡都不堪忍受。那晚牛排家是最後的饕餮盛宴,是知道此後將與富足和寫意無緣的破罐子破摔。所以彼時每吃一口肉,他喉嚨都是堵的,每一口酒都苦澀難咽。他想把車停下,兩人說事,剛把車停到了一個相對偏僻的馬路邊要熄火,沈琳說這裏是電子停車位。擡頭一看,果然前方豎著個土黃色的電子收費牌。他換了個地方,沈琳又說這裏有拍違章停車的攝像頭,擡頭一看,果然不遠處攝像頭炯炯瞪著他們。明明不妨礙交通。這就是北京,每一口呼吸都要收費。算了,繼續上路吧。

老那開著車,沈琳靠在窗邊,看著沿途一家家掠過的商鋪:美容院、茶樓、服裝店、煙酒專賣、奶茶店、水果店、麻辣燙店······做這些生意的都是些什麽人?到底掙不掙錢?也許盤個店來賣賣奶茶,值得一試?

下一秒她嘆氣。從來沒有做過生意,開店哪有那麽簡單?昨晚她還鼓勵老公不要悲觀,現在她卻又焦灼起來了。家裏只剩五十萬存款,不去掙錢,很快坐吃山空。可拿出去投資,未見得是錢生錢,大概率會竹籃打水一場空。

中午老那約了李曉悅出來吃飯。三人在吉野家見面,沈琳點單時,見飯又漲價了,一份雙拼飯就要三十五塊錢。再加點蔬菜沙拉什麽的,三個人僅是吃飽而已,就要花一百二十塊錢。這麽下去,未來連吃個快餐都要斟酌再三了。

李曉悅還在盯裝修,房快裝好了,家具也進得差不多了。老那問是不是快結婚了,李曉悅聳聳肩,說不知道。老那驚奇。李曉悅說那雋倒是說裝修完晾晾味兒就去領證,不過他那麽忙,領證要回戶籍地,往返至少兩天,要請工作日的假。沈琳說一兩天而已,也不至於請不出來。李曉悅笑,請假對那雋來說就是犯罪,度假就是服刑,不要為難他,反正她也不著急領證。李曉悅知道沈琳也失業了,安慰說:“你們有房,有存款,不著急,慢慢謀劃出路唄。像我,活到現在,全身存款才十來萬塊錢,房無一間地無一壟,我都不著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