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沒有下限◎

約會前的那兩天,一直在下雪。

譚幼瑾的微信收到一條很短的視頻,視頻裏大雪紛紛揚揚地下著。上一條消息是一張天空圖。她一面覺得出於禮貌至少應該回復幾個字,但是手指剛觸到鍵盤,又把手機放進了包裏。

這一天的下午,是譚幼瑾的私人時間。於戡發來短信,說要請她吃飯,為他以前的不懂事道歉。她那時候熱心幫助他,他卻不識好歹。

這道歉來得太遲,以至於譚幼瑾最開始看到這些字的排列組合,竟有些麻木,等到譚幼瑾把這條短信仔細讀了兩遍,才意識到發信人的真正意思。

太晚了,然而聊勝於無。他終於認識到自己錯看她了。她比他年長八歲,又曾是他的老師,理所當然地寬容些,他有那樣一個父親,很害怕吃軟飯的帽子也扣在自己腦袋上,反應過度也不是不可以原諒,畢竟那時候他還很年輕。於是譚幼瑾很大度地說:“過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回復完,仍然盯著他道歉的短信看,仿佛剛剛沉冤得雪的犯人,手裏捧著赦令,一個字也不敢錯過,生怕自己看錯了。

於戡卻並不打算讓這事過去,他主動提出要當面向譚幼瑾賠不是。

擱往常,譚幼瑾會拒絕。傷口愈合了,疤還在,他即使還了她清白,她也不想再和他有什麽關系了。但這次不同於往日,她想跟他談談房子的事。她希望他能把房子轉手給她,她會多付一點錢,並且承擔未滿兩年交易的稅費。她不會讓他吃虧。

飯約在晚上。去之前,譚幼瑾又跟許辰確認,最開始她資料裏的照片絕不會再次出現,更不會出現在節目中。等到許辰發來肯定的回復,譚幼瑾才真正放了心。

掛掉許辰的電話,譚幼瑾窩在沙發上計算房子再次交易的稅費。如果沒有這個節目,她還真拿不出這麽多錢。

譚幼瑾往青檸汁裏丟了幾個冰塊,在二手房交易軟件上看本小區的最近成交記錄,心裏估算要跟於戡談的價碼。這個房子是本小區最好的戶型之一,單價也應按照近期最高單價開給他,低了仿佛是故意利用他的愧疚占他的便宜。

算完了,仍不能安心寫她的音頻稿。

鬼使神差地,譚幼瑾打開視頻軟件開始搜索於戡的電影,第一個出現的是恐怖喜劇,片頭沒有她想象的粗制濫造,六分鐘過去,屏幕跳出付費方能觀看的字樣,會員也不例外。譚幼瑾心裏哼了一聲,還收費,倒是很有勇氣。她很好奇,許多經典片子開個會員就能看,這種網大還要單片付費,真會有人看嗎?

影片在譚幼瑾付費之後又繼續原來的劇情,她在心裏自嘲道,這世上真是什麽人都有。

她打開投影儀,拉上窗簾,整個屋子黑下來,把於戡的網絡大電影投到100寸的幕布上,眼睛盯著屏幕看。青檸汁喝完了,她從冰箱裏翻出一瓶清酒,窩在沙發裏自斟自飲。

電影結束,譚幼瑾走到窗前拉開窗簾,剛才在黑暗裏積聚的恐怖被驅除了大半。故事很單薄,一句話就能概括出來,甚至發展邏輯也欠缺說服力,但恐怖的氣氛卻從屏幕蔓延到了譚幼瑾的酒杯裏。她喝完了杯裏最後的一口酒,看到攝影一欄出現於戡的名字,幾乎要笑了。她幾乎懷疑導演就是故意選這麽一個單薄的故事,以此凸顯他的技術,恐怖氣氛完全是靠燈光鏡頭焦段的變化營造的,隔著屏幕,她懷疑裏面的兇手要走出來。她甚至聞到了樓道裏腌臜的氣味,新打破的蛋液從一級階梯留到另一級,印在路人甲的腳上。

她沒看錯他,一個人真有才華,不管多少,總是舍不得藏著掖著,非得露出來才罷休,即使他在大方向上已經屈服,但是不被關注的電影細節,比如路人甲原先的鞋底,他也要從細節裏跳出來告訴別人我很牛x。

等她關掉投影儀,於戡打來電話,主動接她一起去。

館子已經定了,是一家日料店。這家店的消費水平遠高於譚幼瑾的收入水平,她曾經跟別人去過一次,去了並不想再去第二次。她對日料不討厭,但也談不上多喜歡。論螺螄殼裏做道場,日本人是這方面的天才,多小的東西都能形成一套虔敬的制作程式。她佩服,卻也是只是佩服而已。

為了不那麽喜歡的東西花那麽多錢,她覺得沒必要。但於戡提出來了,她馬上表示了同意,只不過堅持她請客。

小區和餐廳有一段距離,譚幼瑾沒車,除了坐於戡的車,好像沒有別的選擇。於戡的帽衫好像永遠都是一種款式,顏色也僅是黑白灰,她很難不隔著幾米就認出他。

上車前她問於戡:“你女友介意別人坐副駕嗎?”譚幼瑾享受了多年單身生活才知道,結婚固然喪失了某些自由,但也收獲了另一些自由。要想耳根清凈,一個單身女性要比已婚女性更懂得避嫌。已婚女性,有她丈夫做樣板擺在那裏,凡是不如她丈夫的男人,即使會錯了意犯了唐僧病,一句你也配就可以退敵。但她不行。除非不得已,她基本不搭男人的車,六十歲以上的男人除外。坐副駕,怕被誤會;坐後面,有把人當司機的嫌疑。完全沒有自己打車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