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廢物◎

於戡問譚幼瑾要不要換著開車。

譚幼瑾回說:“我沒有駕照。”一瞬間她捕捉到了於戡的驚訝。即使是他們交流最頻繁的時候,他們也沒有怎麽談到各自的生活,談的都是別的。他對她並不了解。

“你對車沒興趣?“

譚幼瑾微笑:“倒也不完全是因為這個,我之前去駕校學過車,學了幾天,教練跟我說,你怎麽連這都學不會,我就沒再學。”

譚幼瑾再一次感到了於戡的驚訝,不知是為她被教練說怎麽這都學不會,還是因為她不高興說不學就不學了。總之,真正的她和他設想的她有點兒出入。

但這驚訝很快就滑過去了。

於戡的反應比譚幼瑾想象得要激烈,好像罵的是他本人:“那是他教學水平不行。會不會說話啊他?你就這麽讓他說你?”

譚幼瑾微笑著沉默。她對居高臨下的批評教育忍受度很低,聽到了就很難遮蓋自己的反感,大概是童年導致的應激。小時候沒辦法,誰叫周主任對她付出太多,而她確實達不到母親的期望。但對於外人,她一向不覺得他們有指點自己的資格。後來有了自主權,忍受能力逐年退化,有時候簡直為零。

教練當時對譚幼瑾說,“別看你學歷這麽高,悟性遠不如只有小學文化的魚攤老板,另一個練車的也比你反應快”,譚幼瑾笑道,“您說這話是預設我就應該比人家強嗎?您這是學歷歧視吧。這純粹是偏見,專業之間都是有畢業壁壘的,在非我專業的事情上,人家比我悟性強很正常。這值得您這麽大驚小怪嗎?要照您這套預設,現在應該我教您練車吧。”教練實在沒想到她這麽說,好像自己見識短淺一樣,找不到話來反駁,便說“你們女的,動手能力不行,動起嘴來倒是一套一套的。”譚幼瑾覺得他這話也很有問題,“首先,您的結論完全是錯誤的,您不能因為無理可辯就進行人身攻擊;第二,我只能代表自己,不能代表所有女的......."

譚幼瑾真心認為,她只能代表她自己,並不能代表所有的女人,她很長時間內都覺得,在女的裏面,她屬於較笨的那一個,尤其有她母親這樣能幹的女人在旁邊對比著。她母親拿駕照就拿得非常快。小時候,別的女孩子輕松就能憑直覺感受到的,她要通過書本獲得間接經驗才能在生活裏感知到,總是慢好幾拍。她從不覺得自己歸屬於任何一個群體,更遑論代表,也不覺得任何一個群體能夠代表她。

譚幼瑾堅持讓教練道歉,教練只覺得她強詞奪理,然而又說不過,道歉也道得很敷衍,背過身馬上說“這世界上真是什麽人都有,我特麽怎麽這麽倒黴趕上了。”譚幼瑾讓教練收收嘴裏的臟字,她不練了。

練車是七八年前的事了,也沒練多長時間,直到今年教練仍記得譚幼瑾,同校的人去這個教練那兒練車,教練總會提到她“你們學校是不是有一個叫譚幼瑾的?能力不行吧,脾氣倒還挺大,我還教過博導呢,也沒跟她似的,批評兩句就受不了,又笨又不謙虛,當她學生可倒了八輩子黴運了。”校友聽到這個評論,大都很驚訝。得知她最近評了副教授,教練還進行了一番感慨,大概是覺得這套評審機制有問題。教練誇獎在他那兒學車的譚幼瑾校友,常使用的一個句式就是“你可一點不像譚誰誰。”

在這沉默裏,於戡說:“你要想學,我可以弄個教練員證,教你練車。”

“謝謝,不過我不打算考駕照了。”譚幼瑾覺得他這台詞有點兒過了,這樣將來簡直沒法收場。

“就因為那教練的幾句話?“

“我不太適合開車,即使拿了駕照,也不會開,所以幹脆就不學了。”譚幼瑾笑,“我這個人畏難,別人是知難而上,我是知難而退。”

周主任為了鼓勵她考駕照,甚至主動提出她拿到駕照後就送她一輛車,她還是沒再考。周主任頗有點恨鐵不成鋼,不滿道,開車是現代人基本技能,別人都會,你怎麽能連這個都不學?譚幼瑾她的同齡人鮮少有沒駕照的,哪怕拿了駕照一次不開,也是有駕照的。她沒有駕照,就像她至今沒有戀愛生活,同樣背離了人群。譚幼瑾毫不羞慚地說,因為我是一個廢物,好在這是一個適合廢物生活的時代。網上打車比自己開車還方便。她這麽說的時候,已經完全過了覺得自己是廢物的年紀。真這麽覺得反而很難說出口。

周主任完全沒能領會到她的慶幸,只覺得她在自暴自棄,懊惱譚幼瑾越來越沒上進心,以前她很多地方盡管不靈光,但還是很努力。別的小孩子不到半天就學會自行車,譚幼瑾要學好幾天,但那時她沒放棄,哪怕摔倒了也一聲不吭繼續站起來學。長大了反倒不如以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