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覆水難收(第3/4頁)

頭頂熾烈的燈光照得他睜不開眼睛,他無由地想到某個天寒地凍的夜晚,黎棠寫完作業鉆進他的被窩裏取暖,不知怎麽聊到“人在做天在看”,他對過往銜悲茹恨,冷笑著說:“老天沒長眼睛,他不會看的。”

黎棠卻認真地告訴他:“老天會看的。失去的東西,一定會以另一種形式還回來。”

當時對這個說法有多嗤之以鼻,此刻就有多希望它是被無數前人驗證過的真理。

蔣樓感覺到五臟六腑都被血水浸泡,到了要用心口的疼蓋過身體的痛,才能確定自己還活著的時刻。

他仰面躺在地上,睜大眼睛,透過拳館鋼筋水泥支撐的“屋頂”,看向天空。

呼吸似刀絞,是祈求的代價。

如果真的有蒼天和神明的話,能不能讓我回到過去?

能不能,把他還給我?

這次,好運不再眷顧蔣樓。

上次的骨裂傷還未愈合,他不僅未遵醫囑劇烈欲動,還上場打比賽,不被珍惜的骨頭終於徹底斷裂,紮破肺管,胸腔大量出血,幾乎危及生命。

在加護病房住了兩天,轉到普通病房,在病床上醒來時,裴浩正好來探望,還是那副輕蔑的笑:“恭喜你啊勇士,又幫人家增添一條把對手打進ICU的戰績。”

蔣樓不予理會,忍痛去夠床頭的手機。

裴浩看不下去,幫他拿到手機,解鎖,問他要看什麽。

蔣樓說:“短信。”

張昭月果然發來一條短信,說黎棠已經出院回到首都,並且接受了黎遠山送他出國念書的安排。

黎棠就這樣離開了敘城,沒有告別,沒有留下只字片語。

只帶著一身傷痕,和千瘡百孔的心。

將那條短信讀了三遍,蔣樓再度閉上眼睛。

一切終於塵埃落定。

六月仲夏,會考出成績的同時,蔣樓已經辦理好轉學手續。

去的是敘城下轄縣的高中,比不上敘城一中的教育資源,但在本地也算得上是不錯的高中,近兩年勢頭尤其猛烈,去年高考本科錄取的學生數僅次於敘城一中。

縣高要求住宿,暑假只放一個星期的假,入學的前一天,蔣樓才開始收拾行李。

中途接到霍熙辰的電話,說不能來為他踐行了,家裏那位不允許。

“家裏那位”指的自然是李子初。

李子初和黎棠交好,事發後對蔣樓頗有怨念,差點和周東澤一塊兒找蔣樓打架。

沒打成是因為蔣樓大病初愈,整個人孱弱得像是紙糊的,唯恐一拳下去把他打吐血,只好作罷。

連蘇沁晗都記恨他,說:“當初我瞎了眼才會追你。”

對於這些聲討謾罵,蔣樓一概不做反駁,也不給反應。

聽到霍熙辰這樣說,他也只是“嗯”一聲,垂眼繼續收拾隨行物品。

霍熙辰對他的前程表示憂慮:“聽說縣高的老師可狠了,學生可拼了,他們都不睡覺的,每天就知道學習。”

蔣樓說:“沒關系。”

他這種情況,能有學上已是萬幸。要不是他成績優異,人家還不見得願意收。

不鹹不淡聊了幾句,就互道再見,掛斷電話。

蔣樓的行李箱不大,只夠塞下幾件衣服,兩雙鞋。聽說縣中的宿舍是十人間,每個學生僅配一個儲物櫃,多兩件外套都塞不下。

但蔣樓還是騰出空,把掛在窗邊的兔子燈摘下,放進行李箱。

這樣小的一件物品,總有地方能夠容納。

說不定黎棠當初也是這麽想的,所以故意把它掛在最顯眼的地方,讓他每天都能看到。

如此便等同於在他心裏種下一枚種子。

接下來要做的,便是等待生根發芽。

收拾完,蔣樓推開門來到室外,遠處草木葳蕤,聲聲蟬鳴入耳,讓他想起黎棠曾在暖風熏人的季節裏撫著枝頭冒出的新芽,慨嘆說:“我來敘城的時候是初秋,現在才到春天,還沒見過敘城的盛夏呢。”

是啊,他們還沒有一起度過暑假,沒有一起在小賣部吃冰棒,沒有一起吹過不銹鋼網罩的台式電扇,沒有一起為惱人的蚊子徹夜難眠,數對方身上的蚊子包,也沒有一起去海邊,在身上曬出T恤的形狀。

蔣樓一直認為自己算得上少年老成,多年在社會上摸爬滾打的經歷,讓他提前有一種過分成熟的麻木心態,就像為生存勞碌奔波的人的世界裏沒有儀式感和浪漫,他一度認為自己對這些只會厭煩。

如今才發現,其實不然。

只要和黎棠在一起,哪怕是雞毛蒜皮的瑣事,他都會翹首以盼。

可是冬去春來,盛夏已至,那枚種子也已破土而出,長成參天大樹,埋下種子的人卻已不願期待,不再回眸。

從口袋裏摸出首飾盒,打開,玫瑰形狀的吊墜在晦暗的環境下,依然流光溢彩。

就像黎棠留給他的回憶,不算多,卻樁樁件件都生動鮮明,足以讓冰封的心解凍,在極夜的黑暗中亮起一簇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