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夜已經深了。

屋子裏只有一盞微弱的光, 南面空白的墻壁上映出兩道糾纏在一塊的身影。

像是要至死方休似的。

不知過了多久,交纏在一塊的人影分開。

發絲淩亂,嘴唇被吮得紅腫的謝柔嘉紅著眼睛瞪著裴季澤。

他抹去唇上的一抹血漬, 啞聲道:“是不是我不來, 柔柔永遠都不會去瞧我?”

謝柔嘉聞著他身上濃郁的藥香, 指尖掐進掌心裏,才勉強支撐著自己沒有哭出來。

她聽著自己無比冷漠地說:“駙馬如今位高權重,門庭若市,何須本宮去探望?”

裴季澤聞言沒有作聲, 在她身旁坐下,從塌下摸出一壺酒,命人拿了爐子來煮酒。

屋外風雪肆意, 風吹得嗚嗚作響。

屋子裏炭火燒得極旺, 裴季澤身上的雪融成水,渾身冒著白色的霧氣。

他將身上的大氅解下來擱到一旁,露出裏頭單薄的玄色衣裳,愈發襯得面色蒼白若雪。

謝柔嘉覷了他一眼, 心裏頭想要問問他傷勢如何, 可到底一句話沒有說。

不消片刻的功夫, 酒香溢滿內室。

裴季澤倒了一杯酒擱在她面前, 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

謝柔嘉執起酒杯一飲而盡。

一股子熱流順著嗓子眼直燒到五臟六腑, 燒得她整個人都滾燙起來, 面頰緋紅一片。

裴季澤見狀, 倒了一杯熱茶擱在她面前。

她並未吃茶,而是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 下逐客令, “時辰不早, 回去吧。”

裴季澤並未走,瞥了一眼的錦盒。

謝柔嘉想要阻止已經來不及,那錦盒已經落到他手中。

她忙伸手去搶,他高高舉起手,垂睫望著她,“他的東西?”

謝柔嘉不作聲,偏過臉去看向北面墻上擱著的弓弩。

他把她的臉掰過來,目光灼灼地望著她,“可惜他已經死了,瞧不見柔柔對他的一腔深情。”

這話說得刻薄至極,風度盡失,完全不似他平日裏的性子。

謝柔嘉微紅的眼睛裏沁出一抹淚光。

“你說得對,他已經死了,是我害死了他。”她嘴唇微微顫抖,越來越多的眼淚盈滿眼眶,“你來,就是為提醒我這件事?還是想要聽我說我心裏如何後悔?”

眼神裏閃過一抹慌亂的男人伸出手想要替她擦眼淚,被她一把推開。

她恨恨望著他,“那我告訴你,打我從朔方回來的那一刻就在後悔。同你成婚,是我這輩子做的最後悔的一件事。若是我知曉他會死,我一定不會同你去江南。你還想知曉什麽,我說與你聽。”

“我來,只是因為我太想柔柔。這幾日我躺在床上,盼著柔柔能來瞧我一眼。哪怕過來同我吵吵架也好,可是柔柔一次都沒來。”

眼尾洇出一抹薄紅的男人神情委屈,“我無時無刻不在想,早知一直待在鄂州好了,不做禦史,做一個刺史,管一方百姓。每日一回來,就能瞧見你在家裏等我,我心裏便覺得十分滿足,而不是像現在,每日回家,只有院子裏孤寂的花燈。柔柔,我們已經成婚了,我們是夫妻。柔柔,別這麽對我。別為了他放棄我,好嗎?”

謝柔嘉沒作聲,垂在腰間的手緊緊地攥著他的衣角,眼裏的淚大顆大顆地滾落眼眶,匯集在下巴尖,一串串地往下掉。

半晌,她擡起被淚水濡濕的眼睫,道:“裴季澤,你走吧,就當是為了我。”

“若是當日死的是我,柔柔是不是心裏就高興了?”裴季澤望著眼前淚流滿面的女子,眼神絕望,“若是我代他死了,柔柔是不是會像現在這樣,一輩子都在懷念我?哪怕同他在一起,心裏想的也是我?”

謝柔嘉捂著自己的耳朵。

她不想要聽到那麽可怕的字眼,她不想看見任何人在她面前死去。

她很害怕。

就像幼時她在最害怕的時候遇見裴季澤,後來,她又在衛昭最害怕時朝他遞出一雙手。

衛昭為了一點兒僅有的溫暖,把性命給搭進去了

裴季澤一把把她抱進懷裏,“我不胡說八道了,柔柔別傷心了。”

謝柔嘉緊緊地攥著他的衣角,如同多年前他將她冰冷的湖水裏抱出來一般,想要死死地抓住那僅有的一點兒溫暖,眼淚如決堤的江河。

這天夜裏,幾個月都不曾好好睡好覺的女子在他懷裏哭到睡著。

再次睜開眼睛時,眼睛上覆蓋著冰涼的帕子,脖頸下是一條結實的手臂。

隔著薄薄的帕子,她朦朧地看見一張俊美的臉龐。

他還沒有走。

謝柔嘉再次闔上眼睫,汲取著他身上的藥香,假裝做夢,自欺欺人地告訴自己,他已經走了,他不在這裏。

眼前的不過是一場夢。

她在夢裏放肆。

她伸出手輕撫著他的手臂,直到摸到一處凸起,他悶哼一聲。

那是他受傷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