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已近五月, 雖已經傍晚,暑氣滾燙。

戴著面具的裴季澤臉上更是捂出薄薄一層汗來。

他最終忍不住回頭,卻撞進一對清澈如水的鳳眸裏。

眼神倔強的女子就那麽望著他, 嫣紅飽滿的唇緊抿著, 仿佛恨他到極點。

裴季澤下意識向前一步, 卻在即將靠近時停下。

明明不過半尺的距離,他卻怎麽也跨不過去。

也不知站了多久,暮色漸沉,院子裏的光一寸寸暗淡下去。

這時一陣涼風拂過, 院子裏的花草扶疏被風吹得沙沙作響,趕走了院子裏的燥熱與蟬鳴。

一只雪白的貓兒不知從哪兒跑來,幾個箭步竄到裴季澤跟前, 激動得圍著他“喵喵”叫個不停。

正是兒茶。

裴季澤垂眸望著正撕扯著自己衣擺的小貓, 沉默良久,看也不敢看榻上的女子一眼,啞著嗓子說了句“殿下多保重”後頭也不回地離去。

直到那抹高大的人影消失在走廊盡頭,謝柔嘉才收回視線, 伸手把有些茫然的兒茶抱進懷裏, 輕聲安撫, “你放心, 這一回, 他不會不要你。”

*

那日過後, 裴季澤未再出現在都護府。

他的日子再次恢復平靜, 平日裏教導附近牧民的小孩讀書寫字,偶爾閑下來時去附近走一走。

只是, 他變得比從前更加沉默。

錦書時常看著自家主子獨自一人坐在不遠處的一處山坡上看星星。

前些日子, 自家公子天天往都護府跑, 雖未與公主相認,可到底是高興的。

可自打那日回來後,反倒是丟了魂兒一般。

其實明明公主對公子還有情,只要公子不說,公主永遠不知衛公子還活著,為何非要跟自己較這個勁。

哎,他實在不懂公子究竟在想什麽。

這天夜裏,裴季澤又坐在一處土坡上看星星,長生提著酒來找他。

幾杯酒下肚,長生忍不住道:“先前你覺得她不是為你而來,不肯見她。如今你既已知曉她心裏有你,為何不同她相認?”

裴季澤聞言抿了一口酒,望著極北之處的一顆星星不作聲。

“裴季澤,你究竟還是不是個男人!”

長生見不得他二人這樣相互折磨,”我若是你,現在就回都護府。”

“他還活著,”裴季澤收回視線,聲音說不出的落寞,“就在朔方。”

他是誰?

長生正要詢問,突然反應過來。

他說的是衛昭。

衛昭竟還活著!

心中激動難以抑制的男人轉了好一會兒,終於冷靜下來,“你幾時發現衛昭還活著的?”

“我見過他。”

那是裴季澤來朔方的第一年,某一次出城時無意中在人群中瞧見一個同衛昭的背影極像的男人。

當時他正忙著與突厥交戰,並未過多留意。

後來戰事結束後,他留在朔方沒有回去,再次遇見那個男人,只是跟丟了。

“你一直都在追查他的下落,”長生難以置信地望著他,“你是在為她追查衛九的下落?”

他實在不理解眼前的男人,明明那樣喜歡她,卻費勁心思為她尋另一個男人。

這種感情實在叫人費解。

裴季澤不置可否,“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也許有些事情冥冥之中就已經注定。衛昭明明在江南受傷,可人卻出現在朔方城內,而她早不來晚不來,偏偏在我尋到衛昭時來朔方。”

長生聽聞後沉默良久,走到他面前,“你不爭一爭,怎知你爭不過他?”

裴季澤抿了一口酒,嗓音沙啞,“其實,她能來朔方,我心裏很高興。這一回,我就當她是特地來瞧我的。”

長生一時也不知說什麽好。感情的事情旁人也好置喙。

他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我先回去了。”

“你先別同她說,”裴季澤叮囑,“還有些事情沒有處理好,免得她失望。她那個人看似堅強,實則心底最脆弱。”

長生長嘆,“不知為何,你口中的殿下,同我認識的殿下好似不是同一個人。也許,她從來都沒有你想象的那般脆弱。”

*

長生走後,仍舊坐在那兒看星星的裴季澤想起那一年,他初次來長安。

初到長安,被人孤立的少年正坐在曲江池邊思念著自己的母親。

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孩在他身旁坐下,嬌聲嬌氣,“你怎坐在這兒,沒人陪你玩嗎?”

從不愛跟人說話的少年鬼使神差,“我不喜歡長安。”

“長安多好啊,你瞧,長安有曲江宴。”她將一個糖人遞到他面前,“若是沒人陪你玩,你來找我,我必定罩著你。”

裴季澤忍不住擡眸看她一眼。

生得粉雕玉琢的小女孩正舔著一個糖人,見他望來,彎著眼睛笑,模樣像極他從前養過的一只小貓。

裴季澤從未見過那麽漂亮的小女孩,耀眼地就像是這世上的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