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找到月月了嗎?”
朱朵單給方巧打電話。
不知道小森蚺是不是聽懂了,微微擡起頭,用那雙黝黑的瞳孔怔怔望著她。它頭頂的小蛇也從五彩斑斕的帽子裏鉆出頭來,看著她。
朱朵單想它們一直是聰明的,便打算開擴音,讓它們一起聽。
手機剛離開耳朵,朱朵單聽見方巧那邊的聲音格外嘈雜,方巧有些急促地喘氣,聲音斷斷續續讓她聽不清。她便把聽筒緊緊貼在耳朵上。
“她們出車禍了,我們剛來醫院……誰啊,別推!”
方巧的聲音從手機那邊雜雜地傳過來。
朱朵單的目光觸及到偷聽的兩小只,下意識用手掩蓋住聽筒,不想讓它們聽見。
“受……”傷重嗎。
她看著兩小只往她靠了靠,忙忙咽下到嘴的話,重新問:“還好嗎?”
“月月在搶救,潔婕和貝貝……”
方巧低下聲去。
她那邊又極吵,四周全是急切的人,喧喧嚷嚷。朱朵單聽不見她後面說的話,卻懂了。
她驚恐地瞪大眼,嘴裏的話吞吞吐吐,在看見花叢裏的兩條蛇時,什麽都說不出來。
“我等會再打給你,你注意安全。”
方巧掛斷了電話。
朱朵單跌坐在地上,粗糙的柏油路冷得沁人骨頭。頭頂明晃晃的大太陽又燙得她頭暈目眩。
“姨姨。”
小森蚺叫她。
朱朵單迷茫地擡頭,對上它的瞳孔,那雙漆黑的瞳孔裏,映著她倉皇無措的蒼白的臉,以及……朱朵單猛地回頭,申河站在門廊下,遙遙眺望她。
廊檐遮了光,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看見他高挑的身形,襯衣略微淩亂。他對朱朵單微微點頭,手掌著大門,關上了。
方睿明拿著一株紅到發紫的百合,花瓣上墜著漆黑的點。一點一點,四處墜,像撒了一把芝麻,也像被煙頭戳出的一個一個洞,把花瓣燒爛了——看起來還是漂亮的,裏面卻爛完了。
他甩著紫百合,走回家。
家傭說:“先生,小姐一直吵著要見你。”
方睿明上樓,還在樓梯,便聽見方婷的罵罵咧咧從房間裏飄出來。罵他、罵申河、罵祖宗,什麽都罵。
方睿明嗤聲,一把推開臥室的門,被綁在床上的方婷驀然住嘴,擡頭用眼珠瞪他。
“方睿明,你松開我!我要出去!”
方睿明拉過一張椅子,坐在床前。他把紫百合丟在她身上。方婷看著那朵花,頓住,隨即又是大喊:“放開我!你不放我,我媽今晚就從地下爬起來咬死你!”
方睿明的眉眼瞬間沉了,怒聲道:“說話就說話,提你媽做什麽!”
“你的母親去世十年了,還不讓她好好安息麽!”
“是你不讓她安息,是你老糊塗,被申河那個豬狗不如的東西騙得團團轉!”
方婷憤怒地大吼,眼睛瞪得圓圓的,瞪著方睿明,幾乎快要哭出來。
“我有證據,你翻我手機啊!前幾個月在外面的不是我,我被申河賣了!你們都被他騙了啊!申河才是騙子!你為什麽不相信我,你翻我手機啊!”
“翻啊!”
方睿明沒有動,只是垂著眼,看著她。深黃色的眼皮下的瞳孔,深邃的,老沉的,銳利的。
他把整個世界都看得很清,看透人心。
那雙眼睛折出的目光,像一桶冰水,從方婷的頭頂,潑到腳,淋得她渾身冰涼、瑟瑟發抖。
方婷不是那種心很細的人,在這一刻,她意外地有點敏感,極度敏感。
“爸……”
她訥訥地叫,睜睜的眼裏,霧蒙蒙的汽化成了水,一串一串地從眼眶裏流出來,順著眼尾,流進耳朵裏、頭發裏,浸得頭皮冰涼。
鼻腔堵塞,她再也罵不出一句話來。
方睿明伸出手,抹掉她的眼淚。他的手指,有中年人專屬的厚重,重重地擦過方婷的眼角、眼尾、臉頰,擦得方婷生疼。
小時候,她從自行車上摔下去,摔疼了,坐在地上哭,他也是這樣沒輕沒重地擦,擦得特別重疼別疼。
方婷“嗚”一聲,嚎啕大哭出來。像摔倒的那次,哭得驚天動地。
方睿明解開她身上的麻繩,拉著她的手,像小時候那樣,一下一下地拍著她的手背。
看著她哭,聽著她哭。
等她哭夠了。
方睿明說:“小申是一個好孩子。”
“婷婷,這個社會,沒有人能全心全意過一種生活。男人、女人、小孩、老人,每一種人,都會開小差。你只用看,他們開完小差後,是回到家庭還是離開家庭。”
“好好和小申在一起。”
方婷點頭,拼命點頭,哭哭啼啼地:“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