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洋(第2/5頁)

沒顧忌,也沒禮貌。

像他母親一樣。

“呸呸呸……”房東還在瘋狂噴吐嘴中汙雪,聽到小兒子口無遮攔,無形暴露出她多日挑刺的意圖,難免心虛,鬼祟地瞄了眼盛欲,阻止道:“閉嘴,小子!”

“快點媽媽!我想要全套Nerf Guns,還要一張獨立蹦床!”

男孩完全不懂母親的窘迫,伸出手指向馬路對面,心急地吵鬧著,

“看啊,那個富豪的車就在那裏!”

那個,富豪的車……?

盛欲眯起眼,追隨男孩手指的方向看去。

馬路對面早已空無一物。

但,厚軟綿融的雪地上,尚殘留著兩道粗糲深刻的胎痕。

這讓她很快恍悟。

是那輛越野車。

那輛狂野奢昂的喬治巴頓。

難怪,她親愛的房東太太,如此迫不及待地攆她走。

……

還剩半小時。

沒時間再理會那對母子,盛欲飛奔著離開家。

天地在雪色裏是同一種蒼白,路上幾乎沒有行人車輛,盛欲狂跑小半公裏才打上出租車。

上了車,卻連緩口氣的功夫都沒有。

匆忙報給司機地址,盛欲從包裏抽出畫板立在腿上,夾好還未完成的畫作,摸出單塊顏料盒,摳開凍硬的蓋子,長杆畫筆用力打兩圈蘸暈均勻。

參展的畫作還差最後幾筆。原本打算昨晚下班回家收尾,但她一整天跟著導師再三確認展會進程,等折騰完又是後半夜,累得她到家倒頭就睡。

盛欲這些年越來越拼了。

當初在國內,英年早婚的她,在大三那年突然申請了留學交換生名額。

沒人知道她是為什麽,甚至來不及完成離婚手續,就離開新婚丈夫匆忙出國。

腦海浮現那一位,最是桀驁難馴,卻又冷於蒼山負雪不可攀的男人,盛欲倏然怔了筆觸。

明明是最親密的法律關系,卻各分西東,五年來互相靜默,杳無音信。

當年她個人風格獨特鮮明,也夠勤奮,專業課門門拔頭籌,因此名額很快就批下來。

之後,從俄羅斯到挪威,盛欲一路冒雪北上。

期間有幸得到女導師賞識,盛欲研究生畢業後,仍被她留在身邊工作實踐,凡有機會便為圈內外各界翹楚引薦。

包括這次北約範圍的心腦疾病公益畫展,也是導師傾情帶領,給了她一個參展名額。

畫畫的時候,盛欲異常安靜。

單手扶穩畫夾,信手拈來地起筆,畫刷行走漆黑紙布送出簌簌沙響,不同層次輕重疊塗,青白線跡像被灌注意識般造勢遊走。

她略低著頭,構思的神色專注,半張臉蛋匿掩在蒼綠格紋圍脖裏,只露出一雙剔透漂亮的眸,好似盈承著星子絢璨,靈動又飽含野性,纖密眼睫垂下柔軟陰翳,額角碎發微亂散落。

全然不同於幾分鐘前,手持球杆暴打雪人的狠惡不馴。

看上去甚至有兩分乖。

沒多會兒,輪廓逐漸顯現在她每一筆的下落,線條軌跡嫻熟流暢,不疾不徐地剝露形體,

眼看將要繪完最後兩筆——

一陣嘶嘯的轟鳴聲猛然抓緊耳骨。

側後匝道傳出頂級卓越的引擎轟鳴,內燃機缸體內壓力爆破,聯同渦輪高速傳動,尾噴的高溫烤化雪跡。

那部純黑越野車沖破茫白飛雪,以猛獸撲獵之勢匯入主幹道。

聽到後車追至側畔的聲響,盛欲下意識擡眼看去。

偏巧出租車前輪壓陷一塊裂冰,發生側滑。

她在司機的驚呼裏感到劇烈顛簸,慣性作用懟著筆直接歪出畫紙。

盛欲:“……這一大早是犯什麽沖啊!”

哪哪都不順的各種事情,將她的暴躁點燃。

身體隨司機控制車身的操作東倒西歪,她咬牙極力抓住什麽試圖穩住,恍惚瞧見那輛並排行駛的龐大越野,駕駛位車窗大開,好像無感於如刀的冷風在貫穿。

那男人單手扶方向盤,手指修削骨感,指尖跟隨車載音樂的節奏輕扣。

她聽出是美國音樂人MIX版的《Feel the fire》,重鼓點和調節器合成的節奏,牽繞他的指節一下下撞擊感官。

面對並行的出租車突發側滑,他只是一瞬松開踏板,散漫不經地微打半圈方向盤,而後悠哉回正加速,完美避過剮蹭事故。

這邊出租司機也艱難地調整歸位,盛欲終於得以坐穩,平復下不耐的心情。

當她再次朝側旁的豪車望去,只看見逐漸升起的車窗,伴隨同時增強的音樂聲。

隔著玻璃,她聽見曠遠的女聲唱起:

-‘Neon bleeding soul’-

-‘(帶走我千瘡百孔的靈魂)’-

對方車窗閉合的一秒裏,她覷見模糊光影下他轉瞬晃過的側顏,冷白鼻骨上,架著副高奢墨鏡。

唇線薄削欲感,勾挑一抹揶揄玩味的弧度。

一縷似曾相識的熟悉感升起端倪,又一溜煙被風雪掐滅聲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