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睡眠航行(第3/5頁)

那年盛欲十一歲,受保姆全天候照料,不知道父親的情況,也見不到日夜外出的外公。

等盛欲再次見到爸爸,已經是他彌留之際。

慌張、不敢置信,寫滿小女孩悲傷仿徨的臉。

盛川無法自主呼吸,像個失去生機的人偶躺在危重病房,在生命的最後關頭,他口中斷續地呢喃,病房裏的大人都沒有注意到。

那年,江峭十四歲。

他站在門外,透過玻璃看見女孩趴在盛川床邊,不敢觸碰單薄得如同一張紙的爸爸,只能把耳朵盡力貼過去。

“你說什麽爸爸?我聽不清。”盛欲不敢哭,生怕錯過一個字。

盛川的生命走到盡頭,重現往日與妻子伉儷情深的畫面,一口氣斷續碎散地吐出來:

“晚彌……吃……面……”

“面?”盛欲抹了把眼睛,問他,“爸爸你想吃面嗎?我現在去給你買!”

她起身就往外跑,江峭被拉開房門的聲響驚動,他看見女孩焦急心切的表情。

撒腿就跑,顧不上別人,也沒有發現江峭沉默定立在門畔。

有一瞬間,他很想叫住她。告訴她別去,外面店鋪都關門了,告訴她盛川生命體征維持不到她回來,陪他到最後一秒吧。

可他終究什麽都沒說。

如果是父親臨走當時,他能夠見到爸爸一面,也一定會這麽傻吧。

盛欲跑了很久,才在天橋下發現一家還開門的蒼蠅館子,可她抱著坨冷的面回到醫院發現,病房裏床鋪空空如也。

他們說爸爸走了,讓盛欲去暫留室見他,外公在那裏主持大局,晚些時候會有救護車幫忙送人去殯儀館。

盛欲懷裏緊緊抱著塑料盒,六神無主地在醫院裏沖撞。

暫留室在哪裏呢?

她哆嗦著想去找指示牌。可是指示牌上沒有“暫留室”的字樣,只有標注“太平間”。

盛欲感覺腦袋混亂,手足無措地突然轉身時,小姑娘急刹車讓身後護士避讓不急,“砰”地一下,盛欲把手推車撞得歪倒過去,她也打了個趔趄,差點摔倒。

“哎你這小孩怎麽走路的!”護士驚呼,趕緊挽救推車。

側畔伸出一雙手,及時接住差點栽跟頭的盛欲。扶穩她,江峭主動替她向護士道歉。

感受到身後小姑娘遲遲呆愣,他沒有回頭,輕說:“跟著我,我帶你去。”

不回頭,是為她留出收拾心情的空間。

走出兩步,發覺盛欲沒跟上來,江峭有些疑惑地回頭。

少年的他毫無防備,將女孩的脆弱無依盡收眼底。

她安靜地蹲在原地,抱著雙腿黯然垂淚。

不說,不鬧。

一滴,兩滴……

死亡的意義,就是生命的海岸線上,先走的人得到一張船票,船次有去無回。岸上目送的人無需揮手,已是永別。

江峭十多年的人生裏,除了研究還是研究。

他怔忡地望向女孩。這樣柔軟弱小的,細膩的悲泣情感,拉扯他站到江誠中的死亡當晚,也是這般場景。

世界什麽都沒變,悲苦的人獨自流淚。

盛欲不知道他是誰,他卻完全共通感知盛欲的心情。

少年站在那裏,白襯衫紮入牛仔褲,依烏兒耳漆霧貳叭宜,外套著長及腳踝的白衣大褂,短發蓬松,個頭高挺。他還不夠健碩,清瘦骨架尚未賦有成年男性緊實硬朗的體態。

可眉眼鼻唇,卻絕對匹配優容美學。

如此聖潔,高貴,不可染指。又這般憂郁,破碎,不夠真實。

他低下頭,薄密黑睫輕垂,將手中的文件夾板翻過去,執筆在空白紙張的背面飛速地描勒勾畫。

很快,他結束了繪畫。

走過去,在女孩身側半蹲下來,將畫紙遞給她,遲疑的片刻是他在組織措詞,安慰的口吻卻仍然青澀。

他說:“別哭,別難過,你爸爸是移民去別的星球了。”

盛欲停下小聲啜泣,透過淚潮霧氣的模糊視野,她逐漸看清白衣少年遞過來的畫。

一個男性小人,正站在一個星雲球體上展露笑容。

淚滴濺落在紙上。

暖意熨燙心尖。

水藍色裙擺在少年白褂衣尾掠滑而過,女孩站起來,硬撐著堅強地抹掉淚水,故意嘁聲,酷酷拽拽地揭穿少年善意的謊言:

“死了就是死了,你當我是小孩嗎?”

笨拙的少年誤以為自己的安慰無效,有點無措。女孩卻突然伸手捉緊他的衣袖,用一雙哭紅的眼睛凝望他:

“哥哥,你帶我去見爸爸吧。”

“好。”少年說。

這一天過去,盛欲仍然不知道這個男孩是誰。她也沒有追問,只是回到自己的生活,在瑯溪這座城市堅強地長大。

往後經年,她漸漸把那天的小插曲忘記。

與此同時,在遙遠的北灣,江峭將二代Herm13緩慢而堅定地注入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