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翡冷翠寶石(七)(第2/3頁)

“……雖然作為疫病之外的人,我衷心感謝他阻斷了疫病的源頭,可是我已經聽見了向他而來的滾滾罵名。或許以後的人會有不一樣的評價,他們會誇贊他嗎?我希望有這麽一天,畢竟他看起來真的不像是魔鬼,盡管他在下達命令時是那樣的冷酷、果決、無情。”

“願神保佑他。”

拉斐爾對這段旁觀者的記載一無所知,他命令聖殿騎士團嚴加看守大福音修道院,不許任何人出入,一些病人家屬為了將“即將接受火刑”的家人搶出來,甚至自制了長矛等武器,試圖沖破封鎖進入修道院,為了防備這些人,拉斐爾下令將修道院大門用泥沙封閉,一切物資的運送都通過塔樓上垂吊下來的籃子,聖殿騎士團的武器也從威懾性的長棍換成了具有殺傷力的刀槍。

在剛開始的幾天裏,大福音修道院門口天天有沖擊大門失敗的人在地上打滾呻|吟,但自從聖殿騎士團換了裝備,將作戰用的輕鎧穿上,從頭到腳每一寸皮膚都被嚴嚴實實地遮蓋在冰冷的鎧甲下,失去了活生生的面容後,他們就像是立在大理石底座上無情的殺戮機器,面對他們的刀尖和槍口,所有人都意識到了:教皇這回是來真的了。

一切反抗和沖擊修道院的行為瞬間消失了。

但拉斐爾並沒有因此而減少壓力,不僅是下城區,連上城區的人都對他的做法頗有微詞——不如說正是因為沒有直面疫病的威脅,他們說起“寬容”“仁慈”“友愛信徒”的風涼話來才更加輕松。

不過拉斐爾根本不是會被區區非議動搖的人。

當他確認他走在正確的道路上時,無論什麽困難都不能令他動搖。

是山,他會翻越過去;是水,他會跋涉過去;如果是神在制止他的前進,他會從此收回對神的信仰,舉起來自地獄的大旗。

盡管拉斐爾對於自己的重生還充滿了困惑,這只能來自於神的奇跡,賜予了他再生,可神賜予他這樣的奇跡,又是為了什麽呢?

拉斐爾不憚以最大的惡意去揣測別人,哪怕那或許是給了他新生的神。

他的新生依舊充滿了荊棘、血淚、痛苦,他不幸福,倘若這是神想要看見的,那這個神真是充滿了惡意。

大福音修道院的大門在一個月後打開了,確切地說是由外面的匠人撞碎的,他們觀察到修道院後晝夜不息的火焰不再升起,灰燼在空氣中緩緩落下沉澱,塔樓接受物資的窗口不再有籃子放下,每天都會遞出來的紙條消失了。

最後一張紙條上寫著修道院內的情況,字數寥寥:

——病人已全部死亡並火化,患病的修士兄弟們都自願走進了火場,他們都是虔誠的信徒,我和約翰兄弟為他們送行,我們好像也有點發熱,在檢查清理掉全部物品後,我們會點起最後一把火焰。

——願離去之人得以回歸神的懷抱,願神庇佑我們的聖父,他是至上仁慈之人。

這張紙條成為了大福音修道院送出來的最後聲音。

第二天,守在高處的人看見大福音修道院後燃起了火焰,這把火從晨光亮起的時刻燒到了午後,然後逐漸熄滅,修道院裏再也沒有任何回應。

工匠破開了由他們砌起的砂石墻,推開了那扇沉重的包著鐵皮的木門,失去潤滑的大門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騎士們魚貫而入,推開每一扇門,檢查裏面的情況,出乎意料的是,每一間房子都像是從一個模子裏倒出來的,這些供苦修士生活的房間狹窄得只能塞下一張木板床和一張木桌,床上桌上空空如也,地面被清掃得幹幹凈凈,完全看不出曾經居住過疫病病人,一切需要清理的物品都已經不見,除了後院滿地厚厚的灰燼塵土,沒有人看得出這裏發生過什麽。

大福音修道院仿佛回到了一切開始之前,等待著迎接從四面八方而來的虔誠修士。

修道院檢查完畢後再次被封上,這一次封閉,估計一直到拉斐爾逝世都不會再打開,除非將它推倒重建,否則這一座死去了無數人的修道院將會在這段血淚的歷史徹底被遺忘後再開啟。

疫病徹底消失的兩天後,教皇宮在下城區舉行了一次大規模的安魂祝禱儀式。

尚且存活的人們走出家門,畏畏縮縮地接受著日光的照耀,教皇華麗的車輦行駛在特意清掃裝扮過的道路中間,聖殿騎士團全副武裝的騎士們騎著馬護衛在車駕前後,人們手裏捧著教皇宮分發的白蠟燭,擠擠挨挨地站在街道兩側,對比疫病期間寥落空蕩的街道,讓人不禁驚訝原來下城區還生活著這樣多的人。

和一年多以前歡呼教皇車駕的到來不同,他們神情麻木地站在那裏,眼裏閃著淚光,冷冷地看著教皇的車子從他們面前駛過,按照禮節跪拜,這一次他們不再那樣大聲歡樂地呼喊聖西斯廷一世的尊號,口中含糊喃喃地念著自己也不知道的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