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黃金銜尾蛇(二十七)(第3/4頁)

戰馬嘶鳴,隨著女王的身姿如箭射出,無數的士兵躍馬緊隨其後,在雷聲般轟鳴作響的馬蹄聲裏,如楔子般狠狠紮進了平原腹地!

從天空望去,大地上如同劃出了一道渾濁的灰煙,這煙從平原南端一路迅疾地撲向北段,像狼群的利爪扣住了滿目瘡痍的貧瘠大地,又如潮水將要席卷世間一切醜陋脆弱的東西,而他們將要面對的是一堵黑色的高墻。

這是一場無望的戰鬥,敵人的數量多到可以稱得上是遮天蔽日,他們面對的是十一歲稚齡就踏上了戰場、縱橫亞述多年的武士公主,她刀下有無數叛軍的亡魂,她和世界上最頂尖的那些君主較量了漫長的時光,而時間證明她從未失敗,她締造過眾人仰慕的輝煌,這世上好像沒有什麽能摧毀她強大的靈魂。

於是他們決定以最高的敬意為她送上屬於君主的禮贊。

這是一場至高規格的獵殺。

人群沉沉壓在天際線下,他們騎著同樣狂躁不安的馬,在女王面前建造起了銅墻鐵壁,它和地獄的大門也沒有什麽區別,而亞曼拉臉上帶著放縱的笑意,在耳邊呼嘯而過的狂風中眼睛一眨不眨,向著那些前來審判君主的僭越之臣沖鋒而去。

再近一點、再近一點……

就算是地獄的大門,也要絕不停歇地沖進去!

她聽見自己的心臟在鼓蕩,血管裏的液體瘋狂奔流,她翻轉手腕,斬馬|刀的側面折射出冷冷的寒光,她趴伏在馬背上減輕風阻,連人帶刀在這無堅不摧的沖鋒長刀上做了最尖銳的那一點刀鋒。

“殺!”

帶著血腥氣的呐喊從喉嚨裏撕扯出來,攜同著身後的士兵咆哮撕扯的聲音,山呼海嘯般震蕩出去,一同捅向了面前的壁壘。

這把刀狠狠紮進了前方黑鐵的壁壘裏,於是在黑色與灰色裏,瞬間綻放開了明艷的猩紅,馬匹和馬匹嘶鳴著撞擊在一起,刀鋒和刀鋒鏘然出鞘,在和自己同類的廝殺中迸濺出星星點點的火花,敵我的鮮血霎時間就鋪灑開來,又被馬蹄踩在濕潤的土壤裏,為土地不斷添加著濕潤水分。

所有忠誠的衛兵都在拼命試圖為女王撕扯開一條逃生的通途,他們個個都是奮不顧身的野獸,瘋狂地撕咬著阻攔女王道路的敵人,每一個人的死亡都能帶走三四倍的生命,到了最後,連他們的敵人都為之恐懼,下意識地想要避讓開這些滿身是血的魔鬼。

或許是長生天終於選擇了庇佑祂命途多舛的女兒,在經過數小時的激戰後,亞曼拉沖出了這個致命的圍獵場,這時在她身邊的衛兵只有寥寥五人。

女王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顯狼狽,她抓著韁繩——這匹馬已經不是原來那一匹,跟隨她輾轉了小半個亞述的那匹戰馬死在了半個小時前,這匹馬是她從那個殺了她坐騎的人手裏奪來的,附贈對方的一條命。

六人瘋狂地驅使著已經疲憊不堪的馬,身後是黑壓壓的追兵,誰都沒有憐惜吐出白沫的馬,血順著他們的身體流到馬鞍上,在地上拉出筆直的紅線。

“陛下!是我們的人!”一名眼尖的衛兵看見了前方的旗幟,聲嘶力竭的大聲歡呼起來。

亞曼拉沒有力氣說話,他們一頭紮進了象征著安全的同伴中,亞曼拉才終於有力氣停下來,一邊和身邊的人換馬,一邊掉頭冷冷地盯著緊追不舍如鬣狗的追兵們。

“既然他們沒有在那裏留下我的命,那現在就輪到我的回合了。”

女王擦掉臉上潮濕的血,沒有去管那些細碎的傷口,她的表情堅硬冷酷得像是戴了鑄鐵的面具,周圍簇擁著她的軍隊,頭頂是遼闊的蒼穹,前方是無盡的敵人,女王握緊了刀。

“沖鋒!”

在震破耳膜的廝殺聲中,亞曼拉忽然感覺到余光裏閃過一道細細的銀光,這道光從她的背後而來,在她嘶鳴的本能警告中,消失在了她的視線裏,她感覺自己脖頸上傳來一聲極細極清的脆響,這聲音在戰場上幾不可聞,但在她耳中卻如同鐘鼓齊鳴。

那一只跟隨了她多年的金質掛墜盒鎖鏈被刮過的刀鋒割斷,她下意識地伸手去抓,當手心觸碰到那點帶著體溫的金屬時,一種極致的劇痛捕獲了她。

在所有人震驚恐懼的視線中,女王猶如被風吹起的葉片,落下了馬背。

在生命的最後,亞曼拉腦子裏掠過混亂的無數場面,年幼時桑夏小小的笑臉,亞述曠野上晝夜不息的風,帶著玫瑰香氣的羅曼宮廷,德拉克洛瓦的紫色眼睛,拉夫十一世臨死前怨恨的眼神。

但亞述的未來、羅曼的未來,乃至於這場戰爭的結局——她奇異般地並沒有想到這些。

她有些突兀地想起了那年離開羅曼之前,和拉斐爾最後一次在王宮花園裏的相見。

那是她此生第二次,也是最後一次觸碰她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