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月落山空(五)羅網(第2/4頁)

完顏寧笑道:“是。小時候我最喜歡聽四駙馬破賊的故事,呼敦哥哥常給我講。”貞祐四年楊、李余黨作亂,朝廷仍命仆散安貞招討,連戰皆克,殺賊九萬人,降者三萬余,獲偽金銀牌、器械甚眾,來歸且萬人,盡皆安慰復業。興定二年開始,皇帝出師伐宋,仆散安貞威震江淮。

宋珪笑道:“小郎君好口齒,定比臣講得好聽。”完顏寧淺淺一笑,又請宋珪飲渴水,宋珪依言飲畢便放下湯盞起身謝賞,告辭求去。完顏寧亦不挽留,命兩名宮人裝了些新鮮荔枝□□庭湯,送宋珪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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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皇帝在仁安殿與宰執議處置宋俘之事,因仆散安貞俘獲宋軍將士皆不殺,此次竟得到宋兵精壯數萬人,而一同俘獲的宗室男女又非普通戰俘可比,皇帝不動聲色地道:“阿海將略固然好,然而此輩豈無思歸之心?汴梁臨近宋境,此輩既不可盡殺,當如何置之?朕欲驅之境上,遣其歸宋如何?”宰臣一時未探得聖意,心知數萬精壯宋俘非同小可,若不能妥善處置,萬一生變即有肘腋之患,因此惶惶不敢回答。皇帝又沉默片刻,目光移至禦案上堆積如山的軍報劄子,緩緩吐出一口氣,似是下了什麽決心一般,決然揮手令宰臣退下,隨後立即召英王完顏守純覲見,直至深夜。

很快,宮裏開始有駙馬都尉仆散安貞圖謀不軌的流言,初時還是只言片語,後來竟愈演愈烈,邢國長公主似是為避免嫌疑,竟也不再進宮,亦不曾為丈夫進言辯白。

“第一,不殺降卒、禮敬趙宋宗室,有叛金附宋之嫌。”流風將聽來的傳言學給完顏寧聽,“第二,所到之處橫征暴斂,為的是凋敝大金國力。”

完顏寧怒極:“簡直一派胡言!”流風不料她竟會勃然作色,驚了一跳,連忙跑到門口遣走了侍立宮人,又放下竹簾關上隔門。

完顏寧定了定神,冷笑道:“仆散將軍每嘗征戰皆取糧於敵,為的就是不擾百姓民生;所獲金銀,盡數分賜將士,這樣的人會橫征暴斂,故意凋敝大金國力?!至於叛金附宋,更是天方夜譚!”她越說越怒,兩道纖秀的淡眉緊緊蹙起:“他本是女真舊族,世代聯姻宗室,如今已位極人臣,身居銀青榮祿大夫、左副元帥、樞密副使、駙馬都尉,他為何要變節投宋?難道宋人還能給他更大的權勢和榮耀麽?!”

自興定三年那場變故之後,流風已經兩年未見她這樣外露情緒和不加掩飾地直議朝政了。“對了,說起這駙馬都尉,我還聽說,都尉相好了一個漢女,所以才禮待宋俘的。”流風補充道,“他們說,正因為如此,長主才對他心生怨恨,這些日子一次都不肯進宮來打聽消息,更別說替他求情了。”

完顏寧愕然,嘴唇微動了動,意欲駁斥這無稽之談卻又想起邢國長公主的反常,心下也生疑竇。流風見她沉默不語,以為她想起了同為宋人的生父,一時也不敢再多言。閣中闃然無聲,唯有窗外高樹上聲聲煩躁的蟬鳴,時不時擾亂這沉重的靜默。

最終打破這靜默的,是凝光急促的叩門聲。“公主!”竹簾動處,熱浪隨著青磚地上折射進來的驕陽銳光一起刺進來,滿頭大汗的潘守恒三步並作兩步跑到完顏寧跟前,“公主,尚書省今日告發仆散都尉謀反,此刻正在隆德殿廷議。”

完顏寧臉色一變,猛地站起向門外跑去,潘守恒疾步上前攔住她,急道:“公主,您要去哪裏?!宋殿頭怕就是您從其他地方聽到此事會著急,所以才趕著叫臣來告訴您。”

完顏寧側首看向他,清冷的雙眸中已燃起悲憤的火焰:“兩年前,先生奉旨攔我;今日又要攔住我麽?”

潘守恒似是早有預料,一邊躬身賠罪,一邊坦然與她犀利的眸光對視:“是。兩年前,臣和公主都無法改變什麽,今日也是一樣。”

完顏寧悲怒交加,厲聲道:“不一樣!兩年前只是我失至親,可今日是國失良將!”

“可您又能做什麽呢?連長主都親口指證都尉了。”潘守恒神色哀憫,“公主,您去犯顏進諫,那只會更加坐實都尉親宋之罪啊!”

完顏寧聞言,纖弱的身子一晃,似突然被打到了一般,眼中躍動的怒火漸漸冷卻下來,慢慢凝結為冰涼的嘲笑,惻然道:“是啊,是我糊塗了,糊塗到真把自己當成公主了。”她緩緩走到門口,站在半副竹簾的陰影裏望向門外萬裏無雲的浩瀚晴空,只見一輪烈日焦石流金,火傘之下的一磚一石都反射著刺目的強光,照得人睜不開眼睛。良久,才緩緩道:“本次首告是誰?”

潘守恒低聲道:“尚書省王阿裏。”

完顏寧點點頭,又問:“陛下遣誰勘察此案?”

潘守恒猶豫道:“是……英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