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荼蘼/春深似海盡成灰(3)(第2/3頁)

是哪個丫頭受了氣?虞家不苛待下人,這種事也犯不著他來管。不過既然碰上了,倒也可以問一問。

可是,“是生是死,不過四哥一句話。”

他心裏一緊,旋即搖頭,不會。婉凝這些日子似乎是有些不一樣,可他左右留心也看不出究竟哪裏不妥;一定要說有什麽,反而是她對他格外的溫存依賴,甚至床笫之間都乖得不像話。他想笑,又暗罵了自己一句。

他們,就這樣想他?

虞浩霆在花園裏轉了轉,卻沒看見婉凝,正轉身欲走,忽聽花廊另一邊像是有人在哭。

他忽然覺得寂寞,那是他一直都極力排斥的感受。

那麽,也只有她們這樣無情的人,才留得住這天上人間的繁華無盡吧?

彼時年少,愛上層樓。他和朗逸攀上前朝的舊城垛,坐看雪夜高曠,陵江奔流。城磚上不知誰興之所至,刻了兩行行楷,他們借著月光辨認,卻是劉禹錫的句子:

她眼尾的余光掃過滿堂錦繡,笑意微涼。夫人說,物極必反,情深不壽。

山圍故國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

她從不犯錯。

邵朗逸摸著那字跡,淡然笑道:“江山不廢,代有才人。秦皇漢武都以為是自己占了這日月江川,其實——不過是用己生須臾去侍奉江山無盡罷了,反倒是江山占了才人。叢嘉趙佶若不為江山所累,詩酒風流,不好嗎?”

他的世界太大,寵而無愛,她就是把自己架在火上烤。

虞浩霆看著眼前江流湧動撞壁而返,只覺心弦萬端,突然有一根應聲而斷。

她臉上是早已準備好的窘迫,他的世界是她不能窺探的,但日子久了,無論藏得多深的隱秘總會泄露出一星半點的信息。他在找的那個人,不是她,也不是她。許竹心的性情,她的樣貌。他終於都有了,卻依然是空的。他希望她們像她,又厭惡她們像她。她就在這希望和厭惡之間小心翼翼地度量他的心意,她要討他歡心,卻也不能太討他歡心。

斷的那一弦,叫寂寞。

到了中午,只她和虞靖遠兩個人吃飯,他看了一眼桌上的菜色,搖頭一笑:“這是我喜歡的,不是你喜歡的。”他夾了一箸便擱了筷子,“竹心有竹心的好處,你不必學她。你也學不會。”

江山無盡,己生須臾?他可以孤獨,卻從不寂寞。他本能地排斥這感受,微一揚眉,摸出隨身的匕首,在那兩行字上隨手劃過一痕,轉而在邊上又刻了兩句:千古興亡多少事?悠悠,不盡長江滾滾流。

那麽,她喜歡怎麽樣,要緊嗎?

他利刃還鞘,邵朗逸沉吟一笑:“你早了點吧?”

她心裏一酸,原來他也懂得。之前每年生辰,說是給她做生日,其實她卻是最辛苦的那一個。菜碼、戲碼都要過她的手,掂量著各人的喜好一件一件安排,身上的首飾一件不能錯,不能出挑不能清寒,人前人後唯恐有半點不周……還要在旁人艷羨的時候報以恰到好處的謙和溫婉,江寧城裏的小星九成九連出面請客的份兒都沒有,更何況是在官邸。

他也笑了:“你說‘年少萬兜鍪’?”

她想起那一年,虞靖遠帶她去雲衡,碰巧趕上她的生辰。雲衡是虞家梓裏,亦有一城故舊,可他對她說:“這裏沒有客人,你喜歡怎麽樣就怎麽樣。”

朗逸搖頭:“我說——‘生子當如孫仲謀’。”

所以,她從不犯錯。

月光下的笑容明亮飛揚,那一弦寂寞亦逝水東流。

她抓起一把松瓤閑閑嗑了,忍不住想起那些恍如隔世的流年,她這半生都是錦繡叢裏裹著風刀霜劍,在姊妹夥裏謹小慎微,嫁進虞家做小伏低,謀身份謀寵愛,察言觀色面面玲瓏,她倒沒有這樣年輕過呢!

然而這一刻,他卻覺得寂寞,仿佛千辛萬苦九死一生之後,矗立在他面前的,只有一座空城。潮打空城寂寞回。

魏南蕓笑而不語,心道:你們要是沒什麽,那自然就沒什麽;可要是真有什麽,那也怪不得我。小霍也是個沒深淺的,這樣的風流表記怎麽好帶在身上?是個朝思暮想睹物思人的意思嗎?太年輕了,也就是年輕才有這樣的心意吧?

“是生是死,不過四哥一句話。”

那女子一聽,壓低了聲音笑道:“你是為著這個把你家四少支到園子裏去的?”

他們,就這樣想他?

魏南蕓呷了口茶,輕笑道:“這戲文裏頭,第一好的地方就是後花園。公子落難、小姐贈金,*之歡、私訂終身可不都要往園子裏去嗎?”

婉凝的眼淚漸漸止了,她猛然掙開小霍向後一躲,擦著身後的花架站了起來,身體依然有輕微的戰栗,聲音裏猶帶著哽咽,面容卻是異樣的沉靜:“我的事情,我去跟他說。你走吧。我……不想再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