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毒鴆/她是埋在他心裏的一顆種子(1)

再看那面如土色的小兵,年紀不過十六七歲,也不知道是被手榴彈嚇的,還是被他嚇的,剛想安慰他一句,忽然想起那年在沈州,他對他說:“帶兵的人,厚賞嚴罰,恩威皆重。你的性子,格外要記住:慈不掌兵。”

一句話出口,才聽到爆炸聲,心道這擲彈的土匪也是個生手,手榴彈拉開引信五到六秒才會爆炸,就這個距離,他扔得也太早了。轉念一想,土匪哪兒來的擲彈手?等到現在才扔出一個,可見這樣的東西他們也不多。

他面色微沉,凜然掃了那小兵一記,再不理會他,那小兵回過神來,反而往他身邊挪了挪,周圍幾個軍士亦覺得這年輕人倒有幾分膽色。那邊一炸,槍聲滯了一滯,那孟連長便親自督著兩個班的兵猶猶豫豫往林子裏找,剛挪出去五六米,當前三人就相繼中了槍,余下的人越發畏縮起來。

他正想著,還真有顆手榴彈撂了出來,眼看就要落在他身邊不到兩米的地方,還真是想什麽有什麽。他正要就地滾開,一眼看見邊上一個個頭不高的小兵竟是一動不動,一念閃過,搶過去把那顆正落地的手榴彈抓在手裏,朝林子裏響槍的地方擲了回去,轉臉對那小兵罵道:“這麽想死啊!”

霍仲祺見狀心下一嘆,這哪是剿匪,分明是送上門兒被匪剿來了。想了想,對身邊那小兵低聲吩咐道:“去把你們排長叫過來,快!”那小兵連“是”都不答,站起身來拔腿就跑,霍仲祺眉頭一鎖,朝他喊了一聲,“彎腰,找隱蔽!”

可自己就有點兒不那麽劃算了,他雖然是來尋死的,可跟這麽一幫人混在一起,他領章上那顆花跟著他本就委屈,這麽一來就更委屈了。

一個紫黑臉膛的排長來得很快,低聲叫了一句“長官”,不等霍仲祺開口便道,“孟連長說,這點兒小狀況不值得您身先士卒,讓我帶您到視野開闊的地方觀戰。”

這隊杆子的能耐固然有限,他們帶來的官兵就更可笑了,若不是那連長罵罵咧咧地叫人“散開”,這幫仁兄一驚之下恨不得自己人絆倒自己人,霍仲祺瞧著不免替這些土匪可惜,這會兒要是扔幾個手榴彈出來,就劃算得很了。

霍仲祺一聽就知道是那連長怕自己有什麽閃失,不好和上頭交代,不由心中冷笑:兵帶成這樣,就惦記著這點兒事,自己要真交待在這兒,還非栽給他不可了。他心裏這麽想,臉上對那排長卻是極和善地一笑:“大哥怎麽稱呼?”

霍仲祺翻身下馬之際冷冷瞥了他一眼,也不開口,避在近旁的灌叢裏一面分辨突如其來的槍聲,一面打量這班官軍的動作。片刻之間,已覺得好笑,在此打埋伏的土匪人手和裝備都有限,不過是老套筒的毛瑟槍和自制的獵槍,加起來能有十支?另有兩支駁殼槍似乎是在一個人手裏,槍法還算可圈可點。這樣的人馬就敢來伏擊小七八十號官軍,倚仗的無非是手段刁鉆,要是他沒猜錯,大概有兩三個人是匿在樹上放槍,居高臨下倒是占了不少便宜。

那排長一愣,連忙回話:“報告長官,我叫賀寶鼎。”

一語未了,只聽“砰”的一聲槍響,隊首的一匹馬應聲而嘶,馬上的一個排長已栽了下來,肩上一朵血花,還能聽見罵聲,想必沒傷到要害。那孟連長頓時變了臉色,還沒來得及勒馬,一旁的山楊林裏已起了連串的槍聲,一把坐收漁利的算盤還沒撥好珠子,竟被人打了埋伏。

霍仲祺點了點頭:“賀排長放心,我在沈州和錦西都是上過戰場的,就算不會帶兵,也能周全得了自己。不過,我瞧著你們連長心地太好了些……我有個能立功的主意,不知道賀排長願不願意試試?”

他前頭的話確還算是實情,可後頭這些就其心可誅了,霍仲祺聽著,不由心裏搓火,卻壓著不肯發作,權作不明世事,只一味和顏悅色地跟他套近乎。兩人並轡緩行,這連長愈發散漫下來,馬鞭子往身後虛劃了一下:“說句不怕挨槍的話,咱們這些弟兄能有什麽奔頭?當兵吃糧……”

賀寶鼎看他這個不慌不忙的做派確實像是歷練過的,然而於他的話卻不太相信,他是個粗人,也不擅做作,舔著嘴唇嘀咕道:“立功也是我們長官的。”

孟連長“嘿嘿”了一聲,復又作勢一嘆:“剿?怎麽剿?按讀書人的說法,土匪都是一窩子幾個洞的‘狡兔’!今天在涇源,明天就在固涼,咱們這點兒人,還能追過去?再說,他跑這麽一趟,咱們就點足了人馬去剿匪,別的莊子有樣學樣,咱們哪顧得過來?就算咱們顧得過來,日子長了,他們倚仗著官軍,民團就荒廢了……得叫他們也帶著點兒警醒!”

霍仲祺聞言正色道:“你們連長讓你過來,為的是我大小是個‘欽差’,今天的事要是成了,我保你的功勞不會叫人昧了去,怎麽樣?”說著下巴朝前一揚,“就這麽個打法,殺敵八百,自損一千,我這個初來乍到的都不忍心,您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