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時光是刀(1)(第3/4頁)

陳文德在堂屋鬧了許久,先是發表長篇演說,後是拍桌打凳踢人,最後又嗷嗷地吐了一地。等到那三位齊心協力把他收拾幹凈運進臥室時,已經到了午夜時分。

茉喜吐過一場之後,倒是感覺舒服了許多。及至到了先前住過的宅子門前,她這回沒依賴小武的攙扶,無師自通地自己跳下了馬。

茉喜垂頭在角落裏站著,做可憐的小媳婦狀。兩名副官不便和司令的女人搭訕,唯有小武能說得上話,說話的時候,他比茉喜還像小媳婦,耷拉著眼皮不看人,“沒事了,司令睡著了。”

小武不再言語,繼續策馬前進。

茉喜瞄了他一眼,“不能再踢人了吧?”

茉喜一搖頭,啞著嗓子答道:“沒事,以後早上你給我預備點饅頭包子,你們司令的那個月子飯,我吃不慣。”

小武很認真地搖頭保證,“不能。”

及至吐痛快了,她紅頭漲臉地擡起了頭,從肋下抽出手帕用力地擦了擦嘴。高頭大馬早站住了,讓她能夠安安穩穩地坐著喘息。小武從後方發了問:“你、你怎麽了?”

茉喜不再問了,等小武等人退出了正房,她站在床邊想了想,也沒想出什麽成績來,於是關閉電燈寬衣解帶,也爬上了床。

下一秒,她一口接一口,開始嘔吐不止,吐得還挺利索,全吐在了地上,絕沒有臟汙了她和小武的褲子和鞋。一邊吐,她一邊心慌,因為懷疑自己是生了病——在她的心中,“病”是直接連著“死”的。她記憶中的病人們,都是大雜院裏的窮苦人,一場傷風感冒都能要他們的命。她怕死,所以她從來不生病,即便病了,也不承認自己病。

茉喜怕再挨踹,所以躲到床尾角落裏蜷縮成了一團。扯過棉被一角將自己蓋了上,她在陳文德雷一般的鼾聲中入了睡。

話音落下,她擡手捂嘴臉色一變,緊接著側身探頭哇的一聲,吐出了一大口甜酒釀。

這一夜,她夢到了萬嘉桂。

她這麽千變萬化,小武卻是始終如一,對她冷淡而又周到。平心而論,小武對她絕不算壞,只是他對陳文德太忠心耿耿,類似一條小狼狗,讓茉喜有點看不上他。此刻聽著小武的吆喝,茉喜的耳朵一動,毫無來由地發了煩,“這馬不是走得挺好的嗎?你像頭大叫驢似的胡吵什麽呀?”

夢裏的她和萬嘉桂並肩坐在一鋪冷炕頭上,她扭頭望著萬嘉桂的側影,越看越愛,看到最後,她實在是不知說什麽才好,索性只呼喚了他一聲:“哎!”

他前腳一走,茉喜後腳也出了發,這回帶著她出門的還是小武,馱著她上路的家夥,也還是那匹高頭大馬。她坐在前頭,後背貼著小武單薄的胸膛。小武揚鞭催馬,嗓子有點破,像是還在變聲。茉喜一度想要勾引他,對他飛過數十個眼風;後來計劃擱淺,茉喜,非常實際地,立刻就又懶得搭理他了。

萬嘉桂微微笑著,仿佛不好意思了似的,歪身用肩膀輕輕撞了她一下,姿態親昵,幾乎像是撒嬌。於是茉喜側臉盯著他,心中炸開了歡喜的煙花,一時間花火燦爛,讓她心滿意足地什麽都不要說、什麽都不要想了。

吃光了他這份月子飯之後,陳文德起身走了。仗沒打完,一輩子也打不完。文縣是被他占住了,不過和他先前的地盤勢力相比,文縣算個屁?他是打進過北京城的人,雖然在北京城還沒坐穩當就又被對頭攆了出來,不過他心沒死,怎麽出來的,他就要怎麽返回去!

夢裏的世界中沒有鳳瑤,沒有陳文德,沒有任何危機與分離。她伸手摟住了萬嘉桂的一條胳膊,萬嘉桂立刻順勢握住了她的手。

人仰馬翻是發生在心裏的,陳文德活了三十多歲,還不至於連點表面功夫都維持不住。這小娘們兒絕不是一盞省油的燈,所以他認為自己得繃著悠著,萬萬不能讓這小娘們兒掌握了自己的底細,從此跟自己上頭上臉、不服管教。

忽然間,萬嘉桂開了口,“茉喜,我爹娘逼我回家成親,我不願意,咱倆私奔吧?”

話音落下,她又對著陳文德抿嘴一笑,這一笑笑得美了,陳文德直著眼睛盯著她,不由自主地也有了笑模樣。美人如良將,可遇不可求。茉喜或許還沒到傾國傾城的程度,可她黑眼珠一轉、紅嘴唇一抿,已經能把他陳文德傾個人仰馬翻。

茉喜一聽這話,立刻拼命地點了頭,“好好好,我跟你走,你上天涯海角我都跟。你說,咱們去哪裏才好?”

茉喜伸筷子一敲他的碗邊,半嗔半笑地輕輕呵斥道:“女人的東西,你別問!”

萬嘉桂想了想,然後扭頭看著她答道:“我們去南方吧。”

陳文德剛刮了臉,此刻喝了一肚子滾燙的甜酒釀,他那一張臉熱得白裏透紅,倒是顯得比平時更年輕潔凈了。從大海碗的邊沿擡了眼,他反問道:“你要帶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