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遠方的小武(1)

迎著冷風打了個噴嚏,她轉身要往回走,然而剛剛把頭一扭,她便和小武打了照面。當即擡手捂了心口,她氣急敗壞地叫了起來:“不聲不響地往我身後站,你是鬼呀?”

陳文德到底是不是在吹牛,茉喜心裏沒有底。此刻站在小山頭上,她越看越遠,心裏有點想兒子——小賴子剛走那幾天,她真是巴心巴肝地想他,可是想過了一個月之後,她那思念便顯出了淡化的趨勢。小賴子成了一根刺,藏在心底深處,平時蟄伏不動,專挑夜深人靜的時候,冷不丁地紮她一下,一下紮出她的鮮血來。

小武在往大裏長,先前的孩子臉漸漸有了輪廓棱角,嘴唇下巴也透出了淡淡的一抹青,是遲到的胡須正在往外鉆。模樣變了,神情可沒變,依舊是滿臉的厭世——既厭世,也厭人,見了誰都愛答不理,“幹爹叫你回去吃飯。”

茉喜一扭屁股,撞了他一下,“你就吹吧。”

茉喜一甩皺巴巴的袖子,朝著山下邁了步,“大過年的,我懶得罵你。今天咱倆第一次見面,你怎麽就連句吉祥話都不會說?”

陳文德一笑,“先保密。”

小武轉身跟上了她,先是沉默,沉默片刻之後開了口,“過年好。”

茉喜直起腰擡起手,隔著他的大手,捂住了毛巾揉搓腦袋,“後路?什麽後路?”

茉喜頭也不回地大聲答道:“黑皮牛耶!”

他饒有耐心地為茉喜擦幹頭發,“我有我的後路,你等著給我當孩子他娘吧。”

小武一愣,“什麽牛?”

陳文德放下水瓢抄起毛巾,起身展開毛巾包住了茉喜的腦袋,“原來,我想我活了三十多歲,吃過了大苦,也享過了大福,早死了也不冤。可現在,我改主意了。”

茉喜越走越快,有了小跑的趨勢,“這是英國話,用英國話說過年好,就是黑皮牛耶!”

茉喜洗凈了油膩膩的頭發,舒服得直吸氣,“老不死的,這麽能活?”

小武快步跟上了她,“你還會說英國話?”

擡起另一只手,他掐著手指頭算了算,然後慢條斯理地繼續說道:“五十歲之前,你是甭想當寡婦找野男人了。”

“會不少呢!小姐是密斯,先生是密斯特,你好是哈嘍,再見是古德拜。我是不識字,可我又沒聾,字我不會寫,話我還不會說呀?”

熱水澆到茉喜濕漉漉的黑頭發上,陳文德盯著她那一小塊後脖頸告訴她:“小姑娘,這輩子你算是栽在我手裏啦。”

小武聽到這裏,忽然有些高興,想要追上茉喜再多說幾句,可前方忽然經過了一隊巡邏士兵。領隊的小軍官見了茉喜,立刻打了個立正,又是請安又是拜年。小武見狀,像迎頭被人潑了一盆冷水一般,立時就啞巴了,面孔也恢復了蒼白顏色。

不說話、平靜,但是也有數。陳文德知道,茉喜是在等著自己死。自己不死,她就不會走;自己不勝,她也不會走。他不記得自己曾經給過她什麽大恩惠,當初要放她和她那崽子走,也只是因為他實在是舍不得殺她——如果舍得,就真殺了。這麽好看的小娘們兒,他得不到,別人也別想要!

茉喜沒理會小武,徑直地往村莊裏走。村莊是個小村莊,因為是位於幾座大山之間,所以簡直有了點與世隔絕的意思,村中最好的房屋也只是土坯房,被陳文德搶占著住了下來。好在這村莊裏頗有幾只雞鴨可吃,還不至於讓陳文德茹素,而除了雞鴨之外的豬牛之流,自然也難逃一死。

昨天早上她隨著軍隊進了村莊,終於得到熱水洗了頭發。水盆放在木頭凳子上,她彎了腰自己撩水洗,陳文德拿了一只水瓢,舀了熱水從她的後腦勺上往下澆,澆得很細致。兩個人都不說話,心裏也很平靜,是個老夫老妻的樣子。

茉喜帶著小武進了門,見滿桌的肥雞大鴨子已經擺好,陳文德也坐到了首席,便自己走過去擰了一把毛巾擦擦手臉,同時聽得陳文德發了話,“小武別走,留下一起吃。”

但是她還是能忍。

此言一出,茉喜和小武都是一愣。而陳文德抄起筷子,在夾菜之前又補了一句,“茉喜,別擦了,你也趕緊過來,我有正經話要對你們說!”

大年初一這天的清晨,茉喜站在一座小小的山頭上,迎著寒風看山看雪。她還花紅柳綠地穿戴著,然而從頭到腳沒有幾處幹凈地方。跟著陳文德連撤了許多天,她也不知道自己此刻身在何處,只知道山後那座小村莊,是自己暫時的家園。精致的服飾與飲食全沒有了,除了槍林彈雨之外,便是永遠不散的硝煙鮮血氣息。

陳文德一貫是不正經,如今忽然正經了一次,搞得茉喜很緊張。她挨著陳文德坐下了,對面是小武——小武在落座之前猶豫了一下,然後沒等陳文德再催促,他很明顯地把牙一咬,然後也坐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