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遠方的小武(1)(第2/2頁)

外面偶爾有了零星的鞭炮響,是新年要到了。

陳文德往嘴裏送了一塊雞肉,邊嚼邊說:“這頓飯吃完,小武出趟遠門,去太原,給我拿點兒東西回來。”

想不清楚,她便慢慢想。

小武一怔,隨即輕聲反問道:“太原?”

鳳瑤還是迷迷糊糊的,不知道接下來的路,自己應該怎麽走。茉喜沒了,娘也沒了,身邊一個親近人也沒有,何去何從,她真是想不清楚。

陳文德順手給他夾了一筷子炒肉,又看著他的眼睛問道:“不會走丟了吧?”

鳳瑤沒抱過孩子,偶爾抱得他不舒服了,他敢揚起小手對著鳳瑤又抓又撓——對著親娘都不敢的,對著鳳瑤就敢了。

小武茫然地搖了頭,“不能,我會找路。”

然而她看小熙也像茉喜。這小東西有著茉喜的輪廓和茉喜的神情,雖然稚嫩得還不算個真正的人,但是說不準哪一下子,或者在他打呵欠的時候,或者在他噘嘴皺眉的時候,或者在他東張西望的時候,他眼中會有個小茉喜倏忽閃過。他甚至已經學會了察言觀色,在鳳瑤面前,他會特別嬌貴,特別能號啕,活魚一般地鬧著要鳳瑤抱。

陳文德轉向前方,這回不看小武,也不看茉喜,只對著面前盤子裏的雞腿說話:“這些天,我也想了想將來的出路。我十七歲投軍,是靠著帶兵發達起來的,最興盛的時候,袁世凱封過我做將軍,雖說我這將軍就是個名字,不值錢,但畢竟是聽著挺威風,比沒有強。勝仗,我打過不少,敗仗更多,最慘的一次是那年在河南,差點讓人揍成了光杆司令,小武還記得吧?愁得我在河南哭了一場,把你給嚇壞了,你那時候還是小孩兒呢。”

先前的小賴子、現在的小熙頗有一點“有奶就是娘”的意思。在新奶媽子懷裏吃了幾天的奶後,他開始對著新奶媽子和鳳瑤嘎嘎地笑。鳳瑤被他笑得手足無措,並且心裏有點迷糊,總不能相信這個小活物是茉喜生出來的。

小武淡淡地笑了一下,仿佛是有點羞澀,“記得。”

他想自己當初要是不愛茉喜就好了,一點都不愛就好了。

陳文德嘆了口氣,繼續說道:“那一次,我挺過來了,不是我有本事,是我有運氣,我命大,硬是從河南逃回了河北。算一算,八年過去了,這回啊,我估摸著,我可能是沒那個好命了。”

但他現在非常想逃想賴。

說到這裏,他擡手一指茉喜,“本來我都打算好了,大不了我撤進山裏跟他們窮耗,我不出去,他們也抓不著我,耗一天算一天,耗到死算完。可我沒想到她能跟著我——我可能真是老了,想要個女人、想要個家了。再讓我像毛頭小子似的重打江山,我……”

對於自己的長子,他看不出好壞,他不肯承認自己並不愛他,但他的確是不大願意面對他。茉喜看兒子像萬嘉桂,萬嘉桂看兒子卻是更像茉喜——不是具體的像,是抽象的像,在那小嬰兒的臉上,他時常看到自己的眉目做出茉喜慣有的表情,非常恐怖,仿佛是老天爺特地造了這個嬰兒做人證,讓他逃不走賴不掉。

他沉吟了一下,自己搖了搖頭,“我打不動了。”

兩人相處到了如今,他還是只拉過鳳瑤的手。先前兩人盡管也是淡淡的,但因為他知道鳳瑤是自己板上釘釘的未婚妻,心裏有底,所以兩人之間縱是存著距離,他也不怕;可現在不一樣了,自從茉喜和他的私情大白於天下之後,鳳瑤就再沒和他談過兩人的婚姻問題。

扭頭又望向了小武,他把聲音壓低了些許,“我在太原一家錢莊裏存了一筆款子,我是什麽人,錢莊老板清楚得很,諒他沒膽子趁火打劫扣我的錢。你給我跑一趟,把那筆款子取回來,加上我手頭現有的,也能湊個幾十萬。有了這幾十萬,咱們三個找機會偷著一跑,不怕沒地方過好日子。”

鳳瑤坐在熱炕邊,癡癡地望著炕上的嬰兒出神。她不知道這男嬰的名字,想要問又無人可問,所以自作主張,給他起了個名字叫小喜。“小喜”“小喜”地喊了幾天之後,她又感覺這名字不甚莊重,所以把“喜”改成了“熙”。萬嘉桂看她對孩子憐惜,心內很喜悅,但是除卻喜悅,同時也另有其他情緒。那情緒不好言說,他只是覺得在鳳瑤心中,無論是茉喜,還是茉喜的孩子,都比自己的地位更高。

說完這話,他扭頭對著茉喜笑了笑,“天津、上海,都有租界。我往租界裏一鉆,不信誰還敢跑到洋人的地盤上追殺我。到時候你安心在家裏當闊太太——”他擡手一拍小武的肩膀,“我再給小武說個漂亮媳婦。咱們兩家算一家,等你給我生兒育女了,小武就算他們的大哥!怎麽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