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他頓住聲,思索著接下來的詞語,楚瑜抿了一口酒,慢慢道:“覺得什麽?”

“可是也不知道今天怎麽了,”衛韞苦笑了一下:“我今日聽著這些曲子,卻覺得……”

“我終究……沒能護好她們。”

楚瑜沒說話,衛韞繼續道:“以前很喜歡,每次聽我都覺得,好像自己所有努力都有意義。我沒有哥哥們那麽大的心,我就覺得,我之所以手握長槍在沙場拼命,就是為了家裏這些人。我想看她們每天這樣開心,唱歌跳舞,思索哪一種胭脂更好看。”

衛韞轉頭看向楚瑜:“嫂嫂,我是不是太沒用?”

衛韞靜靜看著月亮,卻是道:“我以前經常聽這些調子。”

聽到這話,楚瑜仰頭將酒碗中的酒一口喝完,隨後站起身子,將頭上素白發帶一拉,頭發便散落下來,隨後用發帶將所有頭發系在身後,走到庭院兵器架邊上。

下午下過小雨,夜裏卻是天朗氣清,明月當空,空氣裏彌漫著雨後的濕味,連帶著泥土的清新。

而後她將長槍從那兵器架上猛地取下,手撫摸上那長槍。

然而卻沒想到,這人一直坐在外面,並沒有離開。

“小時候母親總想讓我和妹妹一樣學著跳舞,學彈琴,學寫字,學唱那些咿咿呀呀江南小調。可我卻都不喜歡,我什麽都做不好,除了手中這把長槍。”

衛韞帶著傷撐了一天,早就扛不住了,於是楚瑜便讓他先去睡了。

說著,楚瑜手中長槍一抖,一手持槍指地,一手負在身後,慢慢擡頭,目光落在衛韞身上:“無他可悅君,願為君一舞。”

酒氣讓她覺得有些燥熱,她走到衛韞身邊,坐下來道:“小七怎麽沒去睡?”

音落瞬間,長槍猛地探出,在空中劃過一個漂亮的弧度。

她們都是大好年華,楚瑜看著她們唱著這小調,一時竟有些心上發悶,她端著酒走出門去,便看見衛韞坐在長廊之上,靜靜看著月亮。

裏面是女子柔軟的歌聲,外面是長槍破空淩厲的風聲。

楚瑜靜靜看著謝玖,她琴聲響起時,眾人便停住了聲,沒有多久,大家便跟著唱了起來。

明月落在那素白的身影上,合著那溫和的音調,一瞬之間,衛韞覺得面前仿佛是一個美好的夢境。

“三月春光暖,簪花侯城門,且問歸來人,將軍名可聞……”

夢境裏這個姑娘,如此堅韌,如此強勢,她的長槍猶如遊龍,帶著不遜於當世任何英雄少年的寒光。

“狼煙點九州,將軍帶吳鉤,我捧杏花酒,送君至橋頭……”

楓葉因她動作緩緩飄落,成了月光下唯一的暖色,十四歲的衛韞盯著楚瑜,眼睛一眨不眨。

這是一首小調,音調溫和清淺,也聽不出是哪裏的曲子,溫婉安靜,仿佛是跟著月色涓涓流動。

他從未見過這樣美麗的景色,這樣的美麗不是一種單純的景致之美,它仿佛帶著一種無聲的力量,像一雙手,扶著已經搖搖欲墜的他慢慢站起來,他目光一動不動盯著那姑娘,聽著身後傳來的歌聲。

說著,她走到中央去,從侍女手中接過琴,席地而坐,撥動了琴弦之後,輕輕奏響。

“春看河邊柳,冬等雪白頭。與友三杯酒,醉臥春風樓。沙場生死赴,華京最風流……”

謝玖說著,看見琴被侍女抱了過來,直起身道:“如今我再給他彈一次琴吧。”

那女子眉眼裏帶著明亮的笑意,長槍帶著光劃過黑夜。

“以前阿雅喜歡聽我彈琴,你別看他出身在衛家這樣的武將之家,卻是個比世家公子還要雅致的人物。”

直到最後,琴聲緩緩而去,女子在空中一個翻身,長槍猛地落入地面,她單膝跪在他身前,揚起頭來。

謝玖沒回話,她突然回頭,同身後侍女道:“拿琴來!”

明亮的眼在月光下帶著笑意,帶著絲毫不遜於男子的爽朗豪氣。

楚瑜輕笑,卻是道:“你以為,你不是?”

沙場生死赴,華京最風流。

“你啊,”她擡手,如玉的指尖指著楚瑜心口,“心裏還是熱的,還像個孩子。”

這詩詞哪裏只能是留給那衛家男兒?面前這個姑娘,又怎麽不能是最風流?

然而這一夜,她們優雅喝著酒,卻失去了那份控制。謝玖面色帶著紅,轉頭看著楚瑜,含著笑道:“有時候我覺得咱們是一樣的人,但後來發現,你我不是一樣的人。”

衛韞看著她,聽她含笑開口:“衛韞,我不需要你護著,我們誰都不需要你護著。”

從容冷靜,絕不容許半分失態。

“你只要你好好當你自己,那就夠了。我在這裏,”她聲音越發溫和,“一直都在。”

某些事情上,謝玖和楚瑜有著一種骨子裏的相似。比如說喝酒這件事,謝玖和楚瑜都是一口一口喝,只要察覺有輕微的醉意,她們就停下來,休息一會兒後,繼續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