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楚瑜微微一顫，她不知道這個動作是衛韞清醒做的還是已經睡了。從呼吸聲判斷，他大概是睡了。

衛韞看著她背對著自己睡著，隔了好久後，他伸出手去，輕輕抱住她。

她其實該推開他。

於是他感知到，他不敢去問她，也不敢觸碰，他只是看著她背對著他，轉過身去，低聲道：“睡吧。”

可是也不知道為什麽，大概是寒夜太冷，這一分鐘，她被他這麽靜靜抱著，感覺那些悲傷痛苦一點一點平息，她居然就閉上眼睛，仿佛什麽都不知道一樣，慢慢睡過去。

面前人似乎高築起了一堵無形的墻，她躲在墻裏，把自己所有的悲傷和痛苦都藏起來，可那悲傷太多，忍不住會從墻裏溢出來。

一行人睡到清晨，黎明後第一縷微光剛剛落下，楚瑜便感覺地面開始微微震動，她猛地睜開眼睛，發現衛韞在她後面按住了她。

她蜷縮著不說話，衛韞靜靜看著她。

他似乎早就醒了，躲在草叢裏觀察著遠處。旁邊的百姓也逐漸開始醒了，所有人驚慌起來，開始往邊上的樹林逃竄。衛韞見手按在楚瑜肩頭，低聲道：“是大楚的軍隊，先看清是誰。”

楚瑜忍不住有些鼻酸，心裏微微發顫。她直覺自己似乎想伸出手去，去抓住一些不屬於自己的東西。

但只要是大楚的軍隊，不管來的是誰，他們都不會有太大危險。

這一輩子，他讓她活得像個小姑娘。

楚瑜招呼了沈無雙、白裳、圖索三個人靠過來，五個人在一群人兵荒馬亂之中格外顯眼。

可過了太多年，她頭撞在南墻上撞得鮮血淋漓，內心滿目瘡痍，這時候終於有個人站出來，同她說——

軍隊近了，楚瑜先看到了一面黑色的旗子，上面用紅線大大繡了一個“楚”字，“楚”字上面還有卷雲紋路纏繞，楚瑜立刻歡喜道：“是我大哥！”

就像十六歲的楚瑜，愛一個顧楚生，就可以一切都給他。

話剛說完，一面絳紅色朱雀衛字軍旗旋即出現，在場所有人都放下心來，衛韞站起身，帶著五個人逆著人流走到官道上，靜靜等著來人。

沒見過蒼鷹捕食，也不知陽光灼人，一切都明媚又美好，於是對世界充滿了無盡勇氣，手握長槍，就覺得這世上絕不能讓自己屈服跪地的事。

首先出現在視野的是身著黑色軍甲的楚臨陽，楚瑜眼裏帶了歡喜，站在衛韞身後拼命招手。

是沒吃過苦，沒受過傷，躲在大樹之下看著天空，看晴空朗朗，看碧藍如洗。

這時候顧楚生還在後面同軍官談論著糧草的事宜，就聽前面有人激動道：“是大小姐！”

小姑娘是什麽樣呢？

“是衛小侯爺和大小姐！”

“你這一輩子，我都會努力讓你活得像個小姑娘。”

這聲音剛傳來，顧楚生就猛地回頭，而後便見到官道之上，五個人站在一起。

他叫了她名字，楚瑜被叫得愣住，就聽他道：“只要你留在衛府，只要我活著，無論你是十六、二十六、三十六、五十六……”

另外三個人顧楚生不識得，但他卻仍舊一眼認出楚瑜來。

衛韞看著她，平靜出聲：“阿瑜。”

她穿著一件藍色長裙，外面籠著黑色鬥篷，她似乎是跋涉了很久，身上衣著襤褸，頭發也淩亂得夾雜了枯草，臉上甚至還帶著沒有洗的塵泥。

“為什麽不可以？”

然而她站在不遠處，朝著他們歡喜招著手。

楚瑜聽著這話，清醒了許多。她眼裏有些苦澀：“人總要長大了，我總不能一輩子像十六歲一樣活著。”

她臉上全是欣喜，笑容明朗，太陽在她身後冉冉升起，一瞬之間，顧楚生仿佛是看到十六歲的楚瑜站在不遠處，招手等他。

楚瑜擡眼看他，看見衛韞眼裏的疼惜：“我希望你能像一個十六歲的小姑娘一樣活著，別太累了。衛府的天塌不下來，還有我呢。”

他記憶裏的楚瑜，後半生一直死氣沉沉，哪怕是重生之後，那個女子以少女之身，仍舊時時刻刻縈繞著那份重生後揮之不去的沉重和壓抑。

“嫂嫂，”衛韞嘆了口氣：“你只有十六歲。”

然而這一刻，他仿佛看見她那些磨平的棱角、拋下的驕傲、失去的風采，一一都回到了自己的身上。

衛韞絮絮叨叨說了許多，楚瑜被她說得有些困了，有些不耐煩道：“你說這麽多，到底想做什麽啊？”

她似是少年時，驕縱又傲氣，不知這世上艱辛苦難，以為自己一人一劍，就能斬斷所有荊棘坎坷。

“第五件事……”

他來不及想是什麽讓她這樣變化，駕馬從人群中疾馳而去，旁邊人驚呼出聲：“顧大人！”

“第四件事，每天要睡四個時辰。”

顧楚生一貫從容溫和，帶著股子華京書香門第的矜貴，然而這一刻他卻像個少年人一樣，莽撞沖出去，然後急急停在了楚瑜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