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第2/4頁)

可她拜見陳皇後時,卻不是在洛陽宮中,而是一處佛寺。

彼時姑母雖已纏綿病榻,但依舊光華萬千。接見她和父親時,姑母似還刻意裝扮了一番,早在此前,阿姒便從阿姐口中得知姑母是世上少有的美人,可那日見到姑母時,阿姒第一眼留意到的卻是姑母發間錯金鑲玉的鸞鳳發冠。

那步搖象征著身份,太過光彩熠熠,也易讓人忽略了戴著她的人。

阿姐說姑母戴著這鳳冠時儀態萬方,可阿姒卻覺得,那端方的姿態倒像一個無形的鐵籠,把人的舉手投足都約束起來,倘若姑母褪下華服鳳冠,她的美才真正要從骨子裏顯露出來。

見阿姒愣愣看著自己發間鳳冠若有所思,陳皇後微微笑了,招手喚她:“這便是長兄的次女阿姒?來姑母這。”

她目光如四月春風,阿姒化成一只繞梁盤旋的乳燕,怯怯走向她。

陳皇後擡手,輕輕摘下鳳冠上一顆明珠,放入阿姒手中:“你是兄長的掌上明珠,姑母便贈你明珠吧。”

阿姒不肯收。

她怕摘下明珠,會有損姑母鳳儀:“這明珠便似鸞鳳的眼眸,明珠離了鸞鳳便不再璀璨,鸞鳳失了明珠,亦會黯然失色,我怎舍得拿去?”

陳皇後端凝著她,莞爾。

雖是初次見面,但陳皇後笑著凝視旁人的時候,讓阿姒覺得宛如置身軟雲之中,無端安心。

仿佛她們曾一起度過許多個日夜。

是再熟悉不過的人。

她仰面癡癡看她,心想若阿娘在世,定也會這般看她。

那一刹,阿姒竟失了態。

她一時也忘了要還珠子,訥訥啟唇,無聲喚了句“娘”,雖並未發出聲,可陳皇後似乎是讀出來了。她怔了瞬,繼而眼底泛上溫柔又濕潤的光華。

那目光像溫泉水般覆在阿姒身上。

“好孩子。”

她摸了摸阿姒面頰。

殿內侍奉的女官適時奉承:“女郎不過才金釵之年,便已出落得亭亭玉立,頗有幾分娘娘當年的姿韻,瞧,那雙眼更是和娘娘有幾分神似。指不定日後啊,也和您一樣,尊貴萬分呢!”

這話一出,無論陳皇後還是阿姒,面色都有一瞬凝滯。

陳皇後輕道:“不得妄言。”

阿姒猜測,姑母如此說是因九哥說族中有意將阿姐嫁給太子表兄。這位女官誇她日後像姑母般尊貴萬方,豈不是在挑撥她們姐妹?不過阿姒知道,姐姐才不會生氣,不僅因為阿姐和她心連著心,更因為阿姐和三皇子兩情相悅。

但阿姒自己卻被那句話嚇到了。

她把攥在手心的那顆明珠奉還陳皇後。身上華服羅裙已有些繁重,她怕這明珠上的貴氣會像金絲般纏住她。

陳皇後卻不收。

她沖著阿姒輕眨眼眸,眼裏露出些許狡黠,阿姒恍若透過這暗藏的狡黠,看到了尚是無憂少女的姑母。

姑母說:“既是鸞鳳的眼睛,那小阿姒就更要收下了。帶上這明珠吧,帶她去看看世間百態,山川草木。”

陳皇後言辭懇切。

阿姒似讀懂了其中的未盡之意。

她最終收下明珠。

.

阿姒只在洛陽留了幾日。

去時她和父親及姐姐一道,回來時,身邊只有那顆明珠。

爹爹留在洛陽成了太子少傅,而阿姐則入宮為姑母侍疾,她不舍得讓爹爹和阿姐辛苦,想就在洛陽陪著他們。但爹爹卻堅持讓她回潁川:“阿姒年歲尚小,過幾年再來洛陽陪爹爹也不遲。”

阿姒只好回到潁川,依舊過著與世隔絕、不見外人的生活,倒也自在。

她那身為名士的祖父親自教她為人處世的道理,但直到十三歲時,阿姒無甚長進,祖父便道:“你這孩子看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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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字之書,不妨去市井中看看無字之書。”

阿姒自然樂意。她卸下華服釵環,穿起布衣,扮做采蓮女沿街賣蓮蓬,起初光顧的人很多,阿姒洋洋得意,祖父卻一針見血道:“且遮住容貌再說。”

阿姒不信,為了證明她是憑著真本事,她尋來染布的草木汁液,在額上畫了道惟妙惟肖的胎記。

然而她高估自己了。

蓮蓬果真再無人問津,阿姒靈機一動,打起“買蓮蓬送故事”的名頭,但仍是無甚成效。那一日,阿姒立在人來人往的巷口,低著頭想不出個所以然。

青石路上踏過一雙雙各式各樣的鞋履,卻都未在她身側駐足。

直到許久後,一雙雲紋墨靴止步,和阿姒的鞋尖安靜相對。

溫和的聲音自頭頂傳來。

“買蓮蓬送故事,倒是別有心裁。”

那聲音實在是好聽。

阿姒從未聽過那般獨特的聲線,如深潭墜玉,清越不失溫潤。

她為之怔了怔,目光往上寸挪,入目是一片素樸玉白袍角,視線順著袍角往上攀,是溫潤又不失棱角的下頜、揚著溫柔弧度的薄唇、英挺的鼻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