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滿室寂靜下, 趙筠元說不清是慌亂還是旁的,她下意識扭頭看向陳俞。
陳俞的目光從賀宛身上掃過,面上瞧不出喜怒來, 可趙筠元卻分明看見他的眸色冷了幾分, 是了,那是他恨了那麽久的人, 他怎麽會忘記?
無人瞧出高位上二人的神色變化, 殿中央的舞女也依舊翩翩起舞,等樂聲漸漸低沉, 這舞也近了尾聲。
朝臣中有人懸起的心剛要落下,就見那紅衣女子身子微側,本來就只是松垮搭在肩上的輕紗滑落,順勢露出那細膩白皙的香肩, 確實是一副難得的旖旎景象。
可高位上的那人卻赫然變了臉色, 手中白玉作的酒杯被狠狠擲於地面, 聲音極冷道:“淫詞艷舞, 如何能上得了台面!”
殿中樂聲驟然停下, 起舞的舞女紛紛伏拜於地, 瑟瑟不敢出聲。
滿座朝臣也皆是寂然。
趙筠元在心底輕輕嘆了口氣, 而後伸手輕輕拉了拉陳俞的衣袖, 輕聲道:“聖上, 今日是歲旦呢。”
陳俞的神情忽地柔和了下來, 擺手道:“罷了,退下吧, 換些尋常歌舞來。”
舞女與樂師聞言, 皆是如蒙大赦,紛紛屈著身子退了下去。
很快有尋常歌舞頂上, 殿中樂聲響起,一切恢復如常,只等宴席臨近結束,陳俞才握住趙筠元的手,聲音微沉道:“小滿,今夜朕就不去永祥殿了,你且先回去好好歇著。”
趙筠元下意識想攥緊他要松開的手,可片刻之後,她卻只是輕輕在心底嘆了口氣,而後點了點頭。
她知道陳俞想做什麽,也理解他要做的事。
賀宛死了倒也罷了,可她還活著,她還活著,陳俞便不會讓她好過。
沒什麽值得同情的,那都是賀宛應當承受的。
***
新歲的第一日,上京的雪勢漸大,宮人晨起時剛將昨夜的落雪掃凈,不過一兩個時辰,地上又厚厚的積了雪。
趙筠元披著月白色的狐毛披風,坐著轎輦行在雪地裏。
動身之前,玉嬌與春容都勸她不必走這一趟,到底是懷了身子的人,雪天路滑,萬一要是磕著碰著,便是大事,可趙筠元念著昨日宴會的事,還是打定主意要親自去見一見陳俞。
好在宣明殿不遠,宮人們雖因大雪而緩了腳步,可依舊沒多久就將趙筠元送到了宣明殿。
殿外,依舊是文錦在候著,趙筠元同他寒暄了兩句,便邁步進了殿內。
推開殿門,她似乎隱約聽見壓抑的女子哭泣聲音,不由微微皺眉,再擡眼便瞧見賀宛跌坐在書案前邊,神色惶恐的瑟縮著,顯然是畏懼極了。
趙筠元的目光從她身上掃過,心下其實有幾分意外,意外陳俞居然還容賀宛活著,但卻不曾急著開口問,只福身向陳俞行禮。
陳俞還不等她行完禮便將她攙扶起來,道:“外間大雪,怎麽突然過來了?”
趙筠元道:“想來看看聖上。”
陳俞側目瞥向賀宛,“杵在那裏做什麽,還不奉茶?”
賀宛神色又是屈辱又是慌亂的從地上爬了起來,踉踉蹌蹌的去倒了茶水,只是那茶水還不曾送到趙筠元手中,她便一不小心摔在了地上,冒著熱氣的茶水大半杯都灑在了她身上,顯然燙得不輕。
“滾出去吧。”陳俞面色難看了幾分,“什麽事都做不好!”
賀宛頭底得極低,快步退到了殿外。
趙筠元見賀宛已經離開,這才將心中的疑惑問出了口,她目光移向殿外,輕聲問道:“聖上打算……如何處置這賀宛?”
她原以為陳俞再見了賀宛,定不會給這個曾經那樣折磨過他的女子活路,越是恨,下手便越狠,定會讓她承受千萬種刑罰後再痛苦的死去。
可是沒有。
現在的賀宛還安然活著。
陳俞似乎並不意外趙筠元會開口問出這問題來,他道:“小滿,你知道的,朕心裏最厭惡的,最恨的,就是賀宛,若不是她,我們在北岐的那四年便不會活得如此屈辱,朕原以為她已經死了,那些報復的法子都無法使在她身上了,可如今她還活著,那定然是要讓她將我們當初所承受過的苦痛千百倍償還之後才能解脫。”
陳俞說這些話時嘴角是帶著笑意的,可趙筠元卻能聽出他的聲音冷極了。
半晌,她輕輕嘆了口氣道:“是。”
離開宣明殿的時候,她由春容攙扶著從廊下走過,賀宛正低著頭站在那兒。
等她行至賀宛跟前時,賀宛便慌亂的跪下向她行禮,賀宛是北岐人,她不懂陳國的規矩,遇上人便只知道下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