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重陽(第7/15頁)

聽完蕭氏的來歷與行事,她不禁長長嘆了口氣,李嶷道:“按照咱們今日商議定的,只怕到時候定勝軍會先攻入宮城,若是如此,還請你替我好好留意,務必保全先太子妃。”

她點了點頭,說道:“你放心吧。”

帳外雨聲一聲緊過一聲,兩人不由得都出了會兒神。他十三歲即離開西長京,在此之前,對這位先太子妃的記憶也甚是模糊,因為梁王一脈,在先帝面前不甚受寵,除了年節宮宴,他也難得入宮,更難得見先太子妃一面,大約還是小孩子的時候見過罷,模糊的印象裏,不過是個雍容華貴的婦人罷了,但是身在敵側,苦心周旋,那絕不是尋常女子能去做、敢去做的。

崔琳卻在想,這麽一位奇女子,若是有緣得見,那該多麽好啊。但願她可以在亂軍中被保全。再說,他還是第一次鄭重其事托付她事情呢!只是怕等到了那一日,宮中混亂,不過自己可以令桃子帶一隊人馬,一進宮就直奔他說的蕭氏所居的雲光殿去,盡全力而為,想法子護住這位先太子妃。

外面雨下得越來越大,嘩嘩的風雨聲連成一片,她起身道:“該回去了。”

他去取了油衣來,又親自幫她穿好,拿著燈細細系好扣絆,唯恐她淋濕了,雖然明知道雨夜馳馬,肯定會衣衫盡濕的。他本欲送她出營,她笑道:“留步吧,不然真被人瞧出來。”——她是悄悄折返的,在這裏又逗留半夜,被人知道了終歸不好。

她悄悄出營,冒雨策馬而歸,雖穿了油衣,卻果然仍被澆了個濕透。她剛進轅門的時候,忽然外面有一隊人進來,紛亂似出了什麽事情。桃子出來接她,於是去問了個仔細,原來是營外巡夜的士卒捉到個奸細,細審之下又仿佛不是,那人自稱乃是顧相的女兒,喬裝出城,口口聲聲要見鎮西軍的元帥秦王殿下。

崔琳聞言,不由得一怔,過了片刻方才道:“那請顧小姐到我帳中來。”

她這麽吩咐下去,不過片刻,果然那些人押送個泥人進來。說是泥人也不像,不過衣衫上盡是泥水,也不知道是跌了多少跤,還是在泥水中滾過。幸得臉龐大概是被雨水淋得濕漉漉,並沒有沾染多少泥汙,倒還算潔凈,只是那臉色如紙一樣白。一見了崔琳,她不由就愣了一下,軍中本來就罕見女子,何況這處軍帳雖不算豪華,但十分闊大,明顯她在軍中地位甚高,什麽時候軍中有這般女郎了。

顧婉娘立在當地,蹙著眉,兀自發怔,崔琳倒是先開口了,她已經認出了顧婉娘,雖然彼時只在船上匆匆一面,但畢竟見過。她便問道:“顧小姐,你說有要緊事要見秦王?”

顧婉娘看著她,四處燈火照得分明,她終於也認出來,原來這個人就是那個什麽定勝軍的何校尉,當初在船上的時候,曾經見過一面。在船上的那一切,可謂驚心動魄,甚至可以說,她顧婉娘的整個人生,都可以分成兩段,一段是遇見李嶷之前,一段是遇見李嶷之後。

在沒有遇見李嶷的時候,她所思所想無外乎是,活下去,如果可以,就努力活得好一點。但遇見李嶷之後,她像是突然平步青雲,她不但活下去了,而且憑借送糧給李嶷,她成功地在自己的父親、府中最有權力的人面前,獲得了信任,同時也獲得了尊嚴。

她不再是從前那個唯唯諾諾,縮在人身後藏拙的顧婉娘了,她現在是父親期許最高的一個孩子,遇見大事,父親只會與她商議,連父親的長子、自己的嫡兄都不曾有這般待遇。

她在不經意中微微挺直了腰,在這位軍中女郎面前,她不敢有絲毫的懈怠,更不想有絲毫落了下風。她記得她,記得她踏上船,只跟李嶷說了一句話,那句話明明是認輸,但她卻像是贏得所有一般驕傲。

這樣的女郎,不像明月,而是如同太陽一般熠熠生輝,誰見了她一面,敢輕易忘卻呢?

在那夜之後,顧婉娘曾經無數次在心裏回想當夜船上的種種情形,一遍遍地想,仔細地想。她知道一切都不同了,自從遇上李嶷之後,她變成了另一個人,從前書上有句話她讀過很多次,但也沒懂,更不會用——“擒賊先擒王”,在遇見李嶷之後,或是說,在回到西長京之後,忽然她就明白過來了,在自己那個家裏,主母並不重要,嫡母再惱恨自己,再不喜歡自己,只要父親有所表示,那一切都會不一樣的。

果然,嫡母如今仍舊痛恨她,厭煩她,顧三娘也仍舊百般挑唆,但是沒用了,現在她因為有父親的垂青,誰也奈何不了她。反倒是從前的另一個庶姐,之前總是和顧三娘一起欺負自己,如今竟也向自己示好了。

閨閣中這些,都是雞毛蒜皮的小事,第一次她踏入父親的書房時,自然十分惶恐,後來,她已經泰然自若了,父親因為她聰明,因為她懂得,所以願意與她說話,也願意與她商量,更不遺余力地栽培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