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重陽(第5/15頁)

城墻上的諸人早就亂了,原來,今夜風雨大作,孫靖卻不知因何故,親自帶人到城墻上巡查來了。他雖然還未至這安化門,但守城的諸將早就忙碌起來,當然要搶在大都督巡查之前安排好一切,因此負責安化門這一帶城防的宣威將軍魯湛,慌不叠親上城樓來。偷做送人出城營生的那些士卒,雖買通了一些軍中上司,但卻也夠不著魯湛這一層,頓時慌亂。為首的長臉漢子聽聞魯湛親自來了,即命將余下還未下城的幾個人速速帶走,偏那魯湛來得甚快,轉瞬便已見燈火喧嘩直奔這邊而來,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人告密。這一隊中,早有人兩股戰戰,問道:“鄔隊正,怎麽辦……”一語未了,只見那長臉的鄔隊正扭頭看了看越來越近的燈火,咬牙猛放了一陣麻繩,只見轆轤如輪,吱呀呀轉得飛快,但是燈火越來越近,眼見便來不及了,鄔隊正便沉聲道:“把繩子砍了!”

那些兵卒早慌了手腳,拔出刀子來亂砍亂割,那麻繩甚是粗大,一時竟割不斷,那鄔隊正一把奪過刀,三下五除二就割斷了麻繩。眾人協力,將架在城堞上的轆轤拆下來,扔到了城墻外。

話說抱著幼弟坐在籮筐中的顧婉娘,起先看到燈火從城樓過來便知道不妙,後來又猛一陣放繩,風雨中籮筐速降,轉瞬間,上頭突然繩子一松,整個籮筐連同斷繩,齊齊向底下墜去。

這一切便如電光石火般,顧婉娘只道今日此命休矣,卻不想下一刻,只聽“噗”一聲,冰冷的水湧上來,嗆上她一頭一臉。她本就驚駭萬分,這麽一嗆,連忙掙紮著爬起來,只是四處一片漆黑,只聽見雨聲嘩嘩,不知身在何處,更不知自己到底是死了還是活著。正恍惚間,忽聽見不遠處“嗵”一聲,不知是什麽聲響,旋即又是一陣大雨澆過,懷中幼弟被冷水一激,終於哇哇大哭起來,她連忙捂住幼弟的嘴,摸索了片刻,又往他嘴裏塞了顆飴糖。嬰孩的哭聲漸漸低下去,她輕拍哄著,好容易哄得不哭了,又伸手摸了摸四周,觸手全都是冰涼的水,她心道,莫非墮入了無間地獄?

她又是冷又是怕,過了好久,方才哆哆嗦嗦從袖中取出了火折子,用袖子遮掩著,盡力不令火折子被淋濕,這才小心地摘下了銅蓋,都不及等她去晃,一陣風過,火折子瞬間明亮起來。她在黑暗中甚久,就火折子那點光都刺得她雙目生疼,差點流淚,連忙小心地舉高了火折子看去,四處全是濁黃的水,無邊無際,似在湖中。她不由怔住了,籮筐如舟,搖搖晃晃就浮在這一片水面上,不遠處半漂半浮著一個東西,也看不清到底是什麽,過了片刻,那東西漂得更近了,她才認出來,正是適才架在城墻上的轆轤。

城墻上出事了,她幾乎可以篤定,但不知出了什麽事,才逼得城墻上的人割破了麻繩,害得自己差點死在此處,還把轆轤也扔了下來。

八成是被發現了吧。

她極力讓自己鎮定下來,即使被發現了,自己現在業已出城,城墻上的人這麽久沒有追出來,那也算暫時安然無虞。她極力按捺住一顆怦怦直跳的心,蹲下來,伸長了胳膊,去探籮筐外的水,水很深,她怕弄翻了籮筐,也不敢用力,但是憑胳膊是探不到底的,她小心地用火折子照了照,四處全是水,什麽都看不到,但是城墻下是不會突然有湖的,也許如同城墻內一般,為了防守,掘了壕溝,積了雨水。她以手作槳,奮力劃著,心想自己總可以劃到岸邊。

也不知劃了多久,她的手突然觸到了泥土,心下大喜,連忙又用力劃了一下,取出火折子,果然是草,草裏混著泥水,但她拔了一下草葉,拔不動,底下生著根,她狼狽地抱著幼弟翻出籮筐,跌跌撞撞地,差點倒在泥水裏,掙紮著爬起來,又往前走了兩步,只覺得四野茫茫,更不能辨,唯有身後是水,便鐵了心朝前走去。

入夜後,帳中點了牛油巨燭,照得四下裏如白晝一般。這牛皮所制的中軍帳甚是闊大,李嶷自出牢蘭關以來,還沒住過這麽氣派的軍帳,好的屋子,好的吃食,從來都是讓給傷兵的。但今時不同往日,圍城月余,圍的便是軍心穩定,城中慌亂,自兵臨城下之後,不曾短兵相接,自然也沒有傷兵,而且封秦王一事之後,他也不再在這等細處糾結,以免適得其反。

天子本不肯棄東都那個安樂窩,朝中文武對西征之後移交東都之事亦議論紛紛,奈何秦王李嶷早有決斷,他乃是行營大總管,大權在握,在朝中明言若不移交東都,則不可取信定勝軍;若不與定勝軍一起出兵合圍,西長京固不可收復,若孫賊反復,那天下社稷再傾覆,亦未可知。朝中諸臣明知必得與定勝軍合圍方有勝算,因此雖有腹誹,但也勉強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