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長至(第12/12頁)

那處山谷僻靜無人,那樵夫久居山中,采得不少草藥,更有祖傳的治傷靈藥,見柳承鋒傷重,就用草藥和熊膽熬了藥,給柳承鋒灌下去。也是他命大,原本奄奄一息,誰知吃了大半個月的藥,傷勢竟然有了幾分起色,只是阿恕的腿也摔斷了,兩人在山谷中住了兩月有余,慢慢將養,好容易柳承鋒可以下床走路,阿恕的腿也好了許多,這才從山中出來,想要尋找定勝軍。他們二人一傷一殘,身無分文,衣衫襤褸,一路吃盡了苦頭,直又走了數月,這才尋到定勝軍營中,被送歸洛陽。

說起這幾個月來種種,他神色恍惚,似有如夢之感。阿螢也安慰道:“公子回來就好。”

“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崔倚對這個兒子素來疼惜,便說道:“如今已經是天下太平,你且在府中多將養些時日。”

柳承鋒輕輕應了一聲“是”。

他此番歸來,仍舊如從前一般,就在崔倚所居之東的院子裏住下。自他傷重落水,崔倚心痛悲傷之余,並未遣散從前伺候他的奴仆,甚至將他當初留在洛陽城中的一應書籍、諸多物品,都一一封存,原打算帶回範陽家中去留作念想,不想他竟然能奇跡般歸來。

柳承鋒回到自己所居的房舍,只見屋中打掃得十分潔凈,諸物齊全,連自己愛看的書冊,亦在原處,心中感慨萬分,不由伸手撫摸了一下書案之上的一只水盂,這水盂原是從前他學寫字的時候,崔倚給他置辦的,是一只青瓷小盂,阿螢幼時淘氣,在書房與他兩人拿了竹劍打鬧,不慎打翻了他這只水盂,因此水盂邊沿上缺了一個小小的豁口,為此他和阿螢都被夫子狠狠地打了三記掌心。崔倚見水盂上缺了這麽一點豁口,曾欲給他換一只銅水盂,卻被夫子阻止了。

小時候夫子是十分嚴厲的,自己雖是武將的兒子,但崔倚總說人生來不能不讀書,因此延請名師,阿螢與他兩個人,學武倒也罷了,學文上頭,卻也是狠狠下過一番功夫的,阿螢能寫得一手極好的隸書,他自己的飛白書,皆是幼時練就的童子功。

他撫摸著青瓷水盂上那個小小的豁口,因為時日太久,這豁口早已經失了棱角,似也同水盂邊緣一樣圓滑厚潤了,仿佛這不是一個後來打碎的豁口,而是一直都存在於此一般。他用手指輕輕摩挲著,以前每每想到與阿螢幼時的那些過往的時候,他總是很愉悅,這一次也不例外,但過了片刻,胸中忽有一種酸楚悲傷之意,如潮水般幕天席地般洶湧而來,他慢慢地拿起那個水盂,仔細地看著那個豁口,沒想到旁邊竟還有一道細小的紋路,這紋路不是新的,從前他並沒有仔細看過,這道紋路雖極細,但一直延伸到水盂的大半,原來當初打翻這個水盂的時候,除了那個豁口,也早就將它摔得裂了,只是這紋路太過細小,所以並沒有漏水罷了。

他無聲地笑了笑。

阿恕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走進了屋子,見他立在書案前,便沒敢驚動。過了片刻之後,他並沒有轉身,卻低聲道:“阿恕。”

阿恕連忙上前,應了一聲“公子”,靜靜地聽他吩咐。

只聽他道:“這個水盂裂了,換一個新的吧。”

阿恕知道這是他平時用慣了的心愛之物,聽到他如此說,不由得怔了怔,問道:“那這舊的呢?”

柳承鋒語氣平靜,像在說一件再尋常不過的小事,這也確實是一件再尋常不過的小事,他說道:“舊的就扔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