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萬壽(第13/19頁)

又有臣子出列奏道:“陛下所言甚是!崔家如此無狀,崔氏女怎堪為皇子妃?陛下絕不能應允!”

先前那文臣就道:“武人無狀,固然魯莽,也不失天真,陛下是君主,胸懷廣闊,能容天下,崔家所為,陛下定然可以寬宥。”

“君為臣綱,天經地義!豈有臣子挑選皇子為婿的道理?!”

“你這是食古不化,不懂變通!”

……

大殿上頓時又吵嚷起來,嗡嗡的議論聲響成一片,其實這幾日差不多都這樣,曾受過先帝皇恩的老臣舊臣,都想立李玄澤為太子,自覺這是報答先帝顯己忠義的時機,而皇帝從當初洛陽小朝廷帶來的大部分臣子,自然覺得天子已經登基,李玄澤不宜再為太子,這可是爭統的關鍵時刻,否則百年之後,天子豈不成了竊位的小人,這兩撥官員在朝中人數相仿,吵鬧不休,自然沒完沒了。

如今崔倚既然上奏說同意將女兒嫁給皇帝的兒子,對天子有擁立之功的新臣來說,可是天大的好機會,只要崔倚的女兒嫁給了天子的兒子,那李玄澤自然就不能被立為太子了,至於崔倚的女兒要自己挑一個皇子,那有什麽打緊,讓她挑唄!反正不吃虧。

而李嶷自從聽到這封奏疏的內容,就心情十分復雜,眼觀鼻鼻觀心,似是事不關己。齊王起先是錯愕,旋即就很快地掩飾起來,泰然自若,自從假太孫被揭破之後,齊王就處處小心起來,他沒想到李嶷竟然會尋出一個真太孫來,倒白費了自己一番功夫,幸好高選被殺,不會有任何線索追查到此事乃是自己暗中主使。倒是信王,心中大震,心想,萬萬沒想到崔倚竟然願意將女兒嫁給皇子,只可惜自己已經有王妃,可不論是崔氏女要嫁給齊王還是秦王,那對自己來說,可是一樁大大不利之事。就算自己順利被立為太子,但不論是齊王或秦王竟有崔倚這樣一個嶽父,自己如何又能睡得安枕?

他本來心中甚是惱恨李嶷,覺得韓暢送所謂太孫回來,必為李嶷指使,存心是想阻攔自己登上儲位。而且萬一李嶷娶了崔氏女,將來必為自己的心腹大患。

他心下盤算,未免悒悒,只恨自己年長,竟早早娶妻生子,不然這崔氏女,必會選中自己,無他,自己乃是嫡長,她嫁過來,便是十拿九穩的太子妃了。

話說散朝之後,李嶷還沒回到秦王府,謝長耳已經騎了快馬半路迎上來,告訴他說:“殿下,桃子來了,說崔小姐約您樂遊原上相會。”

李嶷不由得一怔,旋即掉轉馬頭,策馬馳上樂遊原。

暮春四月,京中繁花早謝,樂遊原上芳草萋萋,碧遠連天,野芍藥正當盛開,遍地粉白粉紫的小花,零零星星,點綴在長草之間,似還留得人間三分春意。

李嶷策馬馳到原上,只見一棵大樹,卻是極大的一棵杏樹,只不過此時早已經綠蔭依稀,亭亭如蓋,她就站在樹下,似是在眺望遠處原下的西長京,小白在一旁低頭吃草,見他騎著小黑來,不由得長嘶一聲,撒歡似的迎上兩步。他跳下馬,將韁繩隨手一繞,搭在馬鞍上,拍了拍小黑的脖子,小黑這才撒著蹄子過去,與小白挨挨擠擠,甚是親熱。

樂遊原是高處,比西長京裏素來要涼上幾分,所以她仍舊穿著窄窄的春衫,她很少這般作女郎打扮,雖然沒戴什麽珠玉,但在暮春的艷陽下,她整個人便如同珠玉一般,熠熠發光,他看了她片刻,她也打量了他片刻,大概是剛下朝沒來得及回府,他連朝服都沒換,絳紗單衣肩袖上皆繡著盤龍與鹿,白紗中單,絳紗蔽膝,白襪烏靴,他身量極高,穿這一身,極是威武好看,又因為不是隆重的大朝會,所以沒戴委貌冠,只束了發,用了金冠,插在束發中固定金冠的,正是自己送他的那支白玉簪。

她看了片刻,終於笑了一笑,喚了他一聲:“十七郎”,停了片刻,卻又問道:“你知道我讓父親上那道奏疏,是什麽意思嗎?”

他將目光從她臉上移開,說道:“剛才不知道,現下我已經知道了。”

適才在朝中的時候,他確實有點拿不準她為何讓崔倚上這樣一道奏疏,雖然上次清雲觀外,山下一別,兩人並沒有再通過音訊,她不曾寫信給他,他也不曾寫信給她,這是兩人分別最久的一次,雖然之前兩人也常常分隔兩地,相距千山萬水,數月之久都見不上一面,但兩個人總是會書信往來,有時候甚至一天一封,上一封信還沒收到,已經寫出了下一封信,縱然不得相見,但他並不覺得孤單,如同她就在自己身邊。

但這次不一樣,雖然她在洛陽,他在西長京,快馬兩三日可至,但仿佛就隔著萬裏山海,甚至,他常常覺得每天的時辰都變長了,每一天都長得像亙古至今,夜深人靜時分,他也偶爾會想到她,阿螢在做什麽呢?她一定也睡了吧。寂寂的更鼓在沉沉夜色中響起,是三更了,他總是翻個身,想把她忘在身後,但是在夢裏,又總是想起她,想牽著她的手,低低地向她訴說別來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