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我知首鼠之苦

湘竹簾徐徐拉起,衛將離站在廊外對上白雪川的視線,心潮澎湃如同雲霄飛車忽上忽下。

衛將離在此之前已經做過兩次噩夢,總覺得白雪川如果要進宮多半是殺進來的。但現實中她師兄的段位似乎比她想象得高太多了。

而那邊廂她師兄滿臉都是一副“我見阿離多嫵媚,料阿離見我應如是”的神情,仿佛正想要無視時間地點人物情況撩她一句。

好在太後開口了。

“哀家請了大家來講禪,戰兒,你與皇後進來一同聽吧。”

衛將離滿臉臥槽地被太子扯了進去坐下後,就懵逼地盯著白雪川看。

——你咋那麽牛逼呢?別人家想進宮得偷摸遛進來,你這是光明正大地被人請進來的啊!

由於視線太過古怪,別人想無視都難,坐在正中間的太後便出聲道:“白先生自來這堂中後便目無下塵,為何現在盯著皇後瞧?”

衛將離:“……”

白雪川聽了,並未收回目光,絲毫沒有在宮中避嫌的態度,眼神溫和平靜得仿佛別人想歪了是別人汙,跟他一毛錢關系都沒有。

“眉尖多有郁色,清中見微濁,山根疲憊,這位……想必近日事有多舛吧。”

太後看他眼神清澄,心裏那一絲疑慮便去了,嘆道:“先生說的是,哀家這兒媳近日波折不斷,也曾去過祭地大典,卻仍是難有好轉,近日又傷了,還請先生為她看看。”

聽到“兒媳”這一詞,白雪川終於斂起目光,道:“玄學命相乃道家之術,在下所研不深,若要消災祈福,還請迷界、悟界二位神僧先過目。”

衛將離本來還是一臉無語,聽到白雪川口中提到的名號,這才看了一眼他對面坐著的兩位僧人,臉色立時便凝重起來。

只見那二僧人須眉皆白,耳垂長如佛像,頸上各有一串佛珠,那佛珠似乎本是白玉之色,因年久數珠,佛珠發黃滲血,可見此二僧修為高深。再一細看,二僧雙目返璞歸真,呼吸間胸膛幾乎不動,至少是天下數得上的那撥人裏的高手。

——師兄是遇上紮手的點子了。

白雪川這人其實並不好打打殺殺這一掛的,之所以人人喊他魔頭,乃是因為他這個人雖然很少發脾氣,但若是真覺得這人無可救藥了,便會直接渡人歸西。

這一點在與他交談過的高手眼裏是有共識的,是以這兩位高僧見了他這個剛殺過劍聖的魔頭,才沒有動手。

那迷界僧道了一聲“失禮”,擡眸望了衛將離片刻不到,便收回目光,道:“此女殺性已斂,雖面相招厄,頗有幾分邪性,卻也是代人受過,難得的穢中見凈,功德只怕要甚於老衲數十年紅塵修業。”

太子咦了一聲,他從小沒少來過講經堂,偶有見過這兩位神僧,對誰都不假辭色,甚至於對他父皇直接就是“昏聵”兩個字,從未對人有如此高的評價。

太後聽了,微微撐起身,道:“大師所言,乃是此婦吸災納劫,反而是好事?”

這話說的便有些過了,畢竟人不是個物件,你說讓你兒子娶個媳婦是讓媳婦舍命為兒子消災擋劫的,這放誰都不高興。

那迷界僧德高望重,垂首道:“阿彌陀佛,老衲並未如此說,望太後齋口。”

衛將離並不信這一套,反正她也知道太後不喜歡西秦人,便未往心裏去。

但有人替她往心裏去了。

手裏的茶甌輕輕放回在茶盤上,白雪川淡淡道:“代人擋劫?只怕有些血光之災,並非一介女子所能承擔。”

迷界僧一直半闔的雙目微睜,道:“白佛友,你那日暫平劍閣之亂,算東楚之人欠你半個人情。只是你我有約,佛香之前,不論貪嗔,還望謹遵。”

他自是在警告白雪川,談玄論佛可以,想動手行兇,則要先問過他掌下是否留情。

這佛僧說話的時候,從衛將離的角度可以看見他周圍裊裊的佛香煙氣從四周微微散開,可見其周身真氣已是在有意識地外放,若是全然施為,只怕這講經堂便要拆了。

衛將離心裏比較了一下,若是自己巔峰之時,獨戰這迷界僧倒是無妨,只是一來白雪川似乎被她師父封禁了功體,二來旁邊還有那悟界僧,二者聯手又不知是幾倍的戰力疊加。

心裏想著萬萬別起沖突時,太後又開口道:“白先生話中頗有忿忿之意,哀家卻向來以為身為女子能以一己之身為夫為家,乃至為國犧牲,是值得贊許的榮耀,不是麽?”

白雪川這話分明已有冒犯之意,太後卻毫不在意,倒令得衛將離有些疑惑。

白雪川垂眸答道:“眾生有貪、嗔、癡、恨,亦有舍身、報恩、憫善、助人。佛渡眾生,乃是得見眾生有此八情之長短,分而渡之,而太後一以渡之,懷善而行惡,不足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