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中秋宴

夏日的天色總是難測得緊,前一時晴空萬裏,後一日便濃雲密布。

衛將離約走到一處花墻下時,天空已然落下了幾許雨絲。衛將離的腳步便停下來,歪頭看了看紫藤花下面,蹲下身從石台下抱出一只小黃貓。

貓一向是怕水的,不知為何跑到了這裏,天又下了雨,便縮進了臟兮兮的石台裏。

貓也勉強算是老虎的近親,見了衛將離,撲騰著爪子想跑,被衛將離捏住後頸按住,拿出帕子把它沾上泥汙的四爪擦擦幹凈。

這貓脖子上有一只小金環,想必也是宮裏的後妃養著的。

衛將離正想看看金環上寫的主人是誰,可那貓仿佛是怕極了,一扭身從她手裏跑出去,蹭地繞到她背後。

衛將離一擡頭,一把傘的陰影正遮在她頭上,為她擋去漸漸密集的雨絲。

“我記得你自幼便喜歡貓,可惜總是養不長。”

衛將離拍拍手站起來,對跳進白雪川懷裏的小黃貓嗤之以鼻:“養貓是因為天隱涯那荒涼地方鬧老鼠,你又成年累月地不著家,沒人鎮宅,不養貓怎麽行。”

白雪川從善如流道:“是我之過,日後必唯阿離馬首是瞻。”

衛將離一陣無語,伸手把傘柄扶正,道:“你怎麽會在這兒?”

“我先前便說了,三日一解毒,直至你余毒剔盡,武脈重生。”

他這麽一說,衛將離又想起他那個所謂的“解毒”法,幹咳了一聲,道:“我要解毒也不是非你不可,不必這樣大費周章。”

白雪川搖了搖頭,與衛將離走入一方遮雨的紫藤花亭,收下油紙傘,語調淡淡道:“阿離,我獨不喜你這點,每每我有難時,你就傾情以待,恨不能立時生死與共……可一旦輪到你對我有所求,話語間便又生分了。”

他的話仿佛正中衛將離的心結。

她彼時年少不知天高地厚,得罪了密宗。若她一人便罷,可卻連累了白雪川為她與密宗決裂,被關入地獄浮屠那種非人世的地方。

她闖進去過,知道那裏的厲害,十八層地獄,冰火煎熬、毒瘴密布,這些還在其次,那當中終年回蕩著極其刺耳的魔蟲鳴叫之聲,一層比一層難熬,關在那裏的人無不瘋癲。

衛將離難以想象白雪川那些年被關在無間之底是如何熬過來的,每每一想便是五內俱焚。

白雪川自是知道衛將離對他有心魔,輕聲道:“事到如今就算我說上千萬遍未曾怨你半分,你還是難以自紓,恨不得找個機會代我去死,我就覺得你心魔已深。”

聽到這,衛將離頭低得更深,片刻後,只覺得有一只手輕輕撫摸著她耳側的發絲。

“後來你去北地那半個月,我便去找了個人,問他如何解你心魔,他說你命中當由此劫,讓我選是讓你破劫重生,還是避劫留魔。”

“破劫,非要劫盡方能重生;避劫,則要耗你一世心神。”

檐下朦朧的雨簾裏,衛將離碧色的眼瞳望定了他,問道:“師兄選的是那種?”

“我選了坐以待斃。”

“為什麽?”

“因為我舍不得。”

心臟忽然一緊,若是他什麽時候舍得了,只怕早就遁入空門了。

衛將離忽然覺得很難過,仿佛所有的苦痛和委屈一口氣堵在了喉嚨,想一下子傾訴出來,可忍到最後,也只說:“對不起,我真的……”

白雪川伸手就接住想站起來卻一下子要滑落在地上的衛將離,握住她的脈門不到片刻,便拔下她頭上的一只錯銀釵,在自己腕脈上一劃,頓時暗紅色的血液流下,滴入衛將離唇間。

與此同時,抵在衛將離後背上的手引動了她體內緩和的溫流,不住地導往她殘破不堪的氣海,將破碎的武脈虛虛攏起。

眼前的黑色散去,衛將離放開白雪川的手,捂著嘴把他推開。

“你別看了,我這幅樣子……丟人。”

白雪川確定了她氣息穩定下來,這才活動了一下已經不流血的手腕,笑著道:“你若不想日後在他人面前丟人,今日非在我面前丟這個人不可……說起來阿離不愧是屬狗的,舔得倒是很幹凈呢。”

——你再撩我就報警了!!!!

白雪川又道:“怎麽那日就不舔幹凈呢?”

衛將離:“……師兄我們打個商量。”

白雪川爾雅道:“說吧,師兄都唯命是從。”

衛將離:“雖然我是你看大的,但你以後能不能多學學儒家的三綱五常,少調戲我的感情,我害怕。”

“不行。”

“說好的唯命是從呢?”

“命是可以改的,但阿離我怕是戒不了的。”

適可而止啊!

衛將離這才想起小時候脾氣炸有一部分原因絕對是讓他給逼的,正要反駁些什麽時,忽然間白雪川轉頭望向一處鏤空的花窗。

那花窗處有一個秋香色的身影一閃而過,此時大雨驟停,臥在一邊的小黃貓仿佛知道那是它的主人,喵喵叫了兩聲向花墻後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