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第2/2頁)

他的紅發由於弓著頸椎的姿勢全部散落向前,後頸上有個明顯的突起,仿佛碰一碰都嫌硌手。

秦遊心裏除了震驚之外只剩下一個念頭:

這人怎麽這麽死心眼?

他做好了對峙的準備,就像面對一頭被自己親手所傷的獸,時刻提防對方的質問和發泄。

但他所預料到的一切都沒有發生。

秦遊遲疑著伸出手臂,圈住了那個寬闊卻瘦削的背。

他有一種莫名的感覺,像是在安撫一頭即使傷痕累累卻仍然對自己不設防的獅子。盡管對方比自己更強大,會居高臨下地發號施令,也能鎮定自若地在槍林彈雨裏化險為夷。

但只有這一刻,他聽到心跳在兩個緊貼的胸腔裏不分彼此,因為劫後余生的慶幸,久別重逢的歡愉,以及生命衍生出來的不知名的情感。

這個擁抱沒有持續太久。

加百利主動放開了手,他從難以控制的情緒裏掙脫出來,開始動手仔細檢查秦遊身上的每一個傷。

每一處都在加深他的歉疚。

為什麽總是來得這樣晚?

福根很謹慎,他舉辦宴會時手裏的人大部分都留在別墅裏進行抵死掙紮,盡管事先預料到了對方會鉆空子偷偷溜走的可能,加百利在這座城鎮僅有的三個碼頭上都事先安排了人手,但在百般阻撓之下,要突破重圍實在艱難。

他的傷恢復得並不好,即使在短時間內重新穩定了局面,但要分出精力打壓福根在各個地區勢力,清理尼洛島上的家族旁系,又要在今晚強行破壞宴會現場生擒福根,分身乏術的同時準備的時間也很急促。

福根把秦遊藏得很好,即使經常將其帶在身邊也從不允許他在公開場合拋頭露面,加百利一直到前不久時間才查到了秦遊的動向。

但他遲疑了。

從子彈射入胸腔的那一刻起,每一個夜晚都被噩夢纏繞。

加百利對痛覺非常遲鈍,那源於童年時期傷痛不斷的經歷。但來自秦遊槍口裏的那一發子彈,卻像是擊碎他的靈魂,連同他所堅守的那一份執念,痛苦遍布臟器和脊髓。

從碎片裏滋生出扭曲的恨意。

但同時,思念如蛆附骨,即使背叛荊棘一般在他的心臟上纏繞。

每次從噩夢裏醒來的時候,加百利都想把秦遊抓回來關起來。

敲碎他的腿骨,用鎖鏈鎖住他的四肢,勒令他不能再把目光投射到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事物上,否則就摧毀他的一切。

但這樣露骨的恨意只持續了不久,剩下的日子裏,加百利一邊追查秦遊的行蹤,一邊竟然抑制不住地開始擔心,他過得好不好。

那樣挑食,脾氣那樣差的一個人,如果去了誰也不認識的很遠的地方,誰來遷就他?

加百利開始親手處理那些傷口,比對待自己時謹慎一萬倍。他有些自我厭惡地承認一個事實:

在這個人面前,他沒有底線,所以才輸得這樣慘烈。

“我幫你把他們處理了,我說到做到。”

秦遊靠在船艙的沙發裏,傷口清創時的疼痛全被屏蔽系統阻隔在外,他開始有些無聊地盯著加百利下垂的睫毛看:

“我知道這些事情你也能做,我就是,覺得……”

他胡亂地起了一個話頭,卻不知道怎麽繼續說下去,

“呃,反正,這樣我也算不欠你什麽了。”

拼拼湊湊地一句話說出來,秦遊本來沒覺得什麽,卻看見眼前正幫自己纏繃帶的加百利猛然擡起了頭。

那是非常恐怖的眼神,原本就因為疲憊而布滿血絲的眼白紅得嚇人。

“……”

秦遊被嚇了一跳,剛組織好的語言又忘得一幹二凈,莫名其妙地人對視了一下,遲疑著才斷斷續續地開口:

“但是,你肯定還不願意放我走。”

加百利唇線抿成一條直線,一言不發。

“那你陪我去吧。”

秦遊被對方突然加大力度的手捏得腕骨一痛,不由得“嘶”了一聲,那種要命的束縛感立刻減輕了:

“大堡礁,落基山脈,洪都拉斯。”

在加百利突然有些迷茫的眼神裏,秦遊勾著唇角,露出一個囂張和任性參半的笑容,豎起被繃帶裹得粗了一圈的食指在對方眼前晃了晃:

“一個都不能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