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去相親 第七章

“怎麽會這樣呢?”淑珍完全想不到也不明白這個世界上為什麽會有無牽連無因果關系的惡意人種。她只需要常識,她只接受常識,誰也唬不了她,卻極容易地唬住卓然。一個說法不符合常識,她也就不再放在心上,她也就感覺不到什麽不快或者痛苦,她對沈卓然說:“有你呢。”她對其他人的表現幹脆不以為意,視如無物。沈卓然受到了感動,便也說:“有你,這個世界是多麽好啊。”

啊,離得越久,越發現淑珍的非同凡響。她的非同凡響就是她的平淡與普通,她的高度的普通與平淡正是她的出類拔萃。她從來不計較不上心自己的私利,除了尊嚴。她從來不找任何人為自己辦事,她認為每個人自己的事已經需要夠多的努力與辛苦,尤其是她一輩子從不在人的背後說人的壞話,包括政治運動的檢舉揭發。別人說了她呢,她一籌莫展,她完全不懂得一個人為什麽可以用絕對不友善的態度信口開河,編造傳播,盡情誹謗,到頭來把自己的卑劣暴露無遺。

也許,只不過是無邪,只不過是不解,只不過是停止在某一條常規的線上。就像小學生看不懂高能物理的計算題,她和他怎麽可能為答不上那關於為什麽人生會有許多不良這一繁復的提問而苦惱呢?

他接受了亦憐的兒子。兒子有一種官能的疾病,由於先天的某種元素缺失。他服用著昂貴的進口西藥,和他媽媽一樣的嫻靜文雅,當然是更加蒼白與衰弱。他似笑非笑,似悲非悲,似存在非存在,似實體似影形。他絕對不惹人嫌惡。這樣的二十歲的男孩,甚至於引起老沈的某種歡喜和佩服,這裏頭有境界也有克己。他想起淑珍的榜樣。淑珍一輩子的最大特點是怕給別人添麻煩,她的第一信條是克己,其次是克己,第三仍然是克己。

只有感激。畢竟沈卓然是個善良的人。這一輩子他連一只雞都沒有宰過,他連一個麻雷子或者二踢腳也沒有點燃過。他最多只吸了兩口的香煙點響一掛小鞭。他最不願意的是說他人的壞話,他相信向你說他人的壞話的人,見到他人一定說你的壞話。他相信他得到了上蒼的憐惜,得到了淑珍的在天之靈的保佑,他在孤獨了一年之後,一個女人,一個對於老年男子來說金不換的護士長與美食大廚家庭服務大師悄悄地走了進來,不但是美食,而且是美女,經得起看,經得起品嘗與消化營養,年輕二十多歲,一聲不響,服務周全,天衣無縫。她從早到晚不停地辛苦,勤勉過所有的家宅服務員小時工。連亦憐說:“我恨活兒。”恨活兒?沈卓然聽不懂這個俚語。兩次這樣說了之後,沈卓然才明白,見到該幹的活兒卻尚無人去做,亦憐感到的是恨與仇,只有通過勞動讓此活兒從她視野裏消失,她才感到愉快與安然。這是恨,也許更正確的說法是憾,古漢語中恨常通憾事,恨不相逢未嫁時,就是憾不相逢未嫁。後主的“人生長恨水長東”,蘇軾的“長恨此身非我有,何時忘卻營營”,長恨豈不就是長憾?

她是美女、大廚、菲傭、老婆、保健員、護士、天使的完美集合。想到這裏沈卓然想跳起來。

有了亦憐,不再自苦,不再恐懼,不再一味恨憾,不用再咀嚼寂寞的淒涼,不必再質疑活下去的理由。男人的理由是女人。

連亦憐的到來改變了他家的氣味,她立即添置了藥用酒精與碘伏,酒精棉與碘伏棉,龍膽紫、紅汞水、傷濕止痛膏藥,創可貼與薰衣草精……聽診器、血壓儀、一些急救藥品也擺放在方便的地方。他嘆息萬物的滄桑多變,也感覺到了隨時貼身的醫療保證。

他帶著亦憐與他的親友見面。他把亦憐的照片發給國外的兒子,他得到了祝福,但也有人據說背後說他的不是,他正在興奮中,他對負面的說法完全不介意。

連亦憐為他策劃與執行了所有的保健項目,早晨,按摩與沖澡,喝涼開水八百克,牛奶、雞蛋、肉松與香蕉、黑面包,降壓降血脂藥品。散步,太極拳。午餐後半個小時補鈣……晚餐後的牛奶與長效白義耳阿司匹林。

他帶著她旅行,為此雇了專人照顧她的病兒。帶她去了杭州西湖,去了蘇堤花港觀魚,乘畫舫去了西溪濕地,到樓外樓吃了醋魚與梅菜扣肉。帶她去了長沙,去了橘子洲頭,看了青年毛澤東的意氣風發的半身像。去了西安,登了大雁塔,會了方丈法師。去了深圳,看了鄧小平塑像,吃了粵式下午茶。去了武漢琴台,聽了古琴曲《高山流水》,買了孝感麻糖,當然還看了長江大橋一橋二橋三橋、黃鶴樓與鸚鵡洲。他還與另外的一批朋友約定好,第二年春夏之交,他要與亦憐同遊廈門、泉州、南京玄武湖、中山陵、蘇錫常、河南南陽漢畫像石、山西的隋塔、懸空寺與喬家、王家大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