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去相親 第十章(第2/3頁)

類似的話,再說一遍,老沈就感到了自己腦部的供血不足:熱情、天真、寂寞、孤獨,呦呦鹿鳴,食野之蘋,我有嘉賓,鼓瑟吹笙,是渴望友誼還是虛張聲勢,是沒話找話還是借題發揮……人是多麽有趣的動物啊,女人更是多麽有趣,多麽神妙的物種啊。女人的話語,不似歌曲,勝似歌曲,不似魔咒,勝似魔咒;女人的旋律,不是後現代,遠遠後於後現代;女人的邀請,不是演戲,而已演戲;女人的大笑,誰知道是舒適還是苦大仇深?女人的哭泣,誰知道是怨懟還是高潮不期而至?

老沈喜歡起聶娟娟來,沒有柔情,沒有肌膚的親昵,沒有私密與私處,連性器官與第二性征的想象神遊意淫也沒有。沒有服務,沒有溫存,沒有接觸黏連,沒有賁張與分泌。沒有生活細節,沒有炊藝、枕席、畫眉、搔癢癢、捏肩揉頸,沒有臉面、五官、嘴唇與軀體,更沒有舌頭。不是相濡以沫,沒有沫,不濡,而是相悅於神潲瞎忽悠,相悅於言語的狂歡,試探尋覓,資訊重組,虛虛實實,連蒙帶唬,冷飯重新熱炒,熱菜迅速冷凍,掄起紀念碑,揚起積澱的塵埃,記憶翻滾,舊事加溫,年事推移,喜怒哀樂日益淡化卻也就是日益醇厚發酵變酸變香變苦。不,又不全然是神潲忽悠,是生活,是口腔與哮喘,是神經元與肺活量,是什麽都記得,什麽都生動,是八十歲重溫十八歲的無限依依,是永遠的淚痕與笑靨,是擁有過與告別了的一切,是“我們都年輕過”的溫暖,是“我們都記不清了”的悲涼,是“我們都是倒黴蛋”的風流倜儻,是我們都是精英,都是才俊,終於都是廢物垃圾的痛惜……是難辨的記憶,是或有的往日,是往事不堪回首,往事豈可忘記,往事仍然多情,往事盡在無酒的酒興、無主題的主題、無共同的共同、無攜手的攜子之手、與子偕老當中,慢慢溫習,慢慢遠去。

又有一次,聶娟娟在電話裏說,“我要請你吃飯,我們這邊有一個淮揚菜館,他們的獅子頭我能一次吃掉五分之一。砂鍋魚頭夠我這樣的人二十六個吃飽,你能不能找幾個好朋友,一起來吃魚頭?淮揚菜的排骨黑裏透紅,鹹裏發甜……還有雪菜炒幹絲。”這使老沈大惑不解,您吃得如此驚人的少,誰好意思讓您請客?您推薦的菜要那麽多人才能吃完,我上哪裏找這麽多食友去,其實若真是我的食友,最多仨人也就吃光了,您為什麽要說夠二十六個人用?看來,此言差矣,此言怎講?謝謝了,您……

而經驗使我們彼此靠得緊緊的:不是一家,親如一家,不是自己,猶如自己,這百十年,我們的共享的回憶太多、太多了。啊,愛情,共同的記憶,共同的嘆息,共同的胡謅八侃,共同的再怎麽趕也趕不上趟兒了的鮮活的生命。

聶娟娟很喜歡給老沈打電話,她的電話常常給沈先生以又驚、又喜、又亂、又疑、又暈、又累、又好玩的出其不意的感覺。夏天,她早晨五點四十分來了電話,很驚人。幸好,老沈的習慣接近農民,他五點三十分就起床了,十分鐘後接到聶娟娟電話,他甚至覺得是天意,天不滅沈,一睜眼就熱熱鬧鬧忽悠上了。她在電話裏大談她的兒子,說他在矽谷取得了驕人的成績,說是他被邀到比爾·蓋茨私宅去做客,像我們的領導人的待遇一樣。還有,她的兒子,一個電腦軟件天才,被一個厚嘴唇的馬來西亞女孩、一個嘴唇更加寬厚而且皮膚如黛黑綢緞的海地女孩、一個墨西哥裔拉丁女孩還有一個土生土長的美國加州一米八身高的女孩所同時追逐。聶娟娟大笑,說我兒子真有桃花運,“英特納雄耐爾”就這樣來實現。又有一次說是她兒子打算給她匯十萬美元過來,被她嚴重制止。她說:“老沈,你想想,我要十萬美元做什麽?我一個人,我有十平方米的房子就夠用了。我骨質疏松,我經常失眠,我喜歡唱歌,我不看電影,從小就不愛看,我現在每頓飯只吃四分之一兩至半兩糧食,我不吃紅皮雞蛋,只吃白皮,更不吃鴨蛋,我最多吃一個鵪鶉蛋,最好是吃半個。吃水餃我只吃一個,吃小籠包子我只吃三分之二個,吃餛飩我只吃一個半。上次是你請客,我不得不吃三個,吃太少了會讓你失望。吃完了我差點撐死。我不喝牛奶,我不喝豆漿,我不喜歡豆子氣味兒,我從來不吃冰棍更不吃冰激淩,我絕對不能吃梨也不吃榴蓮,榴蓮有一股鮮屎味……喜歡吃什麽,我喜歡吃栗子,每次只吃三分之一粒,我也喜歡喝棒子面白薯粥,每次喝一調羹……”

原來,經驗的凸凸凹凹,粗粗細細,經驗的曲線與伸縮可以是性感的,質感與多汗、多味的。智慧、風格、談吐、誇張的想象、信口的胡言,都是魅力,都是撩撥,都是力度沖動,都性感起來活活要你的命!誰想到過這個!古往今來的小說家、性學家、青春偶像與影視女星、毛片角色、娛樂記者……竟然還沒有表現過這種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