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願意乘風登上藍色的月亮 第二章(第2/2頁)

“我愛吃紫桑葚,更愛吃白桑葚”,她的這個說法讓我馬上想到巴金的《海行雜記》中的《繁星》一文,巴金年輕時寫道:“我愛月夜,但我也愛星天……”這篇散文曾經選入小學高年級的課文裏。許多人卻硬是不知道,每當我提到巴金的《繁星》,他們就糾正我說,是冰心的新詩。

後桑葚村,從火車站還要坐三個多小時的環山公路汽車,經過山重重,水濺濺,路彎彎,屁股硌得生痛了才看到它的仙境模樣。

愛吃桑葚的白巧兒一年給孩子們有時候也包括家長們,講上百個中外知名的美好故事。山村的農家,於是知道哥本哈根的美人魚雕像,知道《百喻經》中的《瞎子摸象》,知道莊子講的揮動巨斧、砍落鼻子頭上抹著的白的堊土,知道類似的威廉·退爾,知道了灌園叟晚逢仙女,也知道了阿拉伯大臣的女兒謝赫拉薩德用連續的故事講說克服了哈裏發的兇惡殺機、挽救了眾姐妹的生命。這不是奇跡嗎?

高等學校本科畢業,應聘做了民校教師,莫非她有什麽短處例如口吃,或者在校期間有所謂的不檢點?要不就是得罪了哪位大佬?我心裏閃過一絲陰影。

……也知道了她的苦惱,村民們都關心她的終身大事,村民們擔心,她在這個狹小的圈子內找不到合適的郎君,最後只能走掉了事。

那時她是後桑葚村的民辦小學教師。民辦小學,說明她得到的一切待遇都低於有正式編制的同工種人員。啊,編制,體制,你是多麽豐饒美麗迷人!

“也有人說我是傻子,是弱智……”她小聲說,她的話聲中不無輕微的疑問。

她穿著雪白的、帶藍色斑紋的蝙蝠衫,乳白的燈籠褲,一半是無拘束的青春,一半是山寨的怯土;一半是女權與女運動員的無畏——簡直是高高在上,東方不敗,一半是準“二兒”的怔忡愣磕;一半是白花花的大膽,她甚至讓我想起農村的孝服喪服,一半是從遠方刮過來的清風明澈。

傻和弱智還可能是由於她的臨時住所,那不是房屋,而是看瓜護秋的農人的“窩棚”,是石頭堆積起的一個大“饅頭”,外表更像墳墓,裏面她有一只皮箱,有半導體收音機,有錄放機,還有她自己做的用厚粗布包起來的草墊子,“這就是我的床!”她二兒二兒地說。

十五年了。她給我的第一個印象像個田徑運動員,修長的臂與腿,面孔紅裏透黑,皮膚仍然細嫩光滑純潔。臉圓,眼睛圓,手攥緊的時候拳頭顯得也是圓球樣的勁道和蓬勃。也許與女子中長跑相比,她更應該投身女子輕量級拳擊。

在我離開山村的時候,白老師帶著幾個孩子相送。在我回頭張望的刹那間,我看到了她的一個奇異的笑容,我確然覺得笑容中有無奈,甚至有淒苦,有被遺忘的荒涼。我不敢再想她的白衣服,沒有辦法,我們的古老文化不接受茫茫大白。我努力去相信這僅僅是我自己莫名其妙。這個莫名其妙變成了我內心的動力壓力,還有點隱私的酸楚。我要好好寫一篇關於白巧兒這個民校老師的文字,我要讓她擺脫淒苦與孤單,擺脫那失去了天良的弱智評論,我要讓溫暖的種子開放出好顏好狀的蓬勃鮮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