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遠處巷口響起輕盈的腳步聲,腳步聲由遠而近,準確地避開所有坑洞水窪,停在應家門外。

柔韌纖細的腰肢彎下,熟練撈起地上的油燈,燈環勾在手中。光影不停晃動,從門外映進門裏,映出小院裏深夜等門的身影。

應小滿彎著眼沖院門裏喊,“娘,我回來了!”

院門從裏面拉開,迎出來的卻不是義母,而是個子高挑的郎君。

眼尾微微上挑的一雙清潤眸子映出油燈的暖光,西屋郎君站在門邊,笑應道,“回來了。”

應小滿一怔,“怎麽是你?”

“夫人在屋裏看著幺兒,不放心你走夜路,叮囑我看住門口的油燈。”

“哦,好。”

夜裏守門照亮的換了個人,西屋郎君站在院門邊,那是義母夜裏每次等門站的同樣位置,但郎君個頭高,略微低頭才不會撞著門框,接過她手裏的油燈,又接過鬥笠和防水油衣。

他每接過一樣物件,應小滿便悄悄瞄一眼,忍著心裏異樣的嘀咕。

如同義母平日裏做的那般,西屋郎君照常把鬥笠和油衣和掛去院墻邊。應小滿不自覺停了步子,等他掛好。

兩人一起往堂屋方向走。

西屋郎君看她犯心事的模樣,“今天去新宅那處不順利?”

“新宅那邊倒好,只要肯交錢就順利。”想起官府征收去的半貫錢,應小滿心肝兒都疼。

回來路上原本還沒有想好。但兩人閑說著並肩走進堂屋時,她覺得可以提一提。

“京城有個地方叫做鬼市,你聽過沒有?”

身邊的郎君神色一動,“聽過。不是個安穩地界,買賣糾紛頗多。官府時常過去巡查清理。”

“我倒不怕糾紛。但聽牙人說,幾乎沒有小娘子去鬼市,我獨自去談買賣太顯眼,怕被人追蹤來家裏。多帶幾個人手才好。”

應小滿說著,從屋裏取出記賬油紙,當面就要勾欠賬。

“你陪我去一趟鬼市,最近三天吃喝都不算你的錢。怎麽樣?”

西屋郎君的桃花眼微眯起,擡手攔住。“早和應小娘子說過,救命之恩,湧泉相報。欠賬留著不要動,我陪你去鬼市便是。”

應小滿驚訝之中帶著一絲感動,收起油紙,贊嘆說:“你這人還是蠻不錯的。”

*

瓦子門外的鬼市,開市講究時間。清晨之前,黃昏之後,總之專挑看不清買賣雙方臉孔的時段開市。

四更天,應小滿踩著布鞋面沾濕露水,走到了瓦子門城墻下。

她不舍得出錢雇驢車,三更就起身,從銅鑼巷一路硬生生步行過來。還好西屋郎君認路,熟門熟路地指給她方向,沿途沒有走岔,一個時辰堪堪走到。

隨意尋三尺平坦地面鋪開黑布,冷玉色的精巧象牙扇往黑布上一擱,應小滿回頭問,“東西顯眼不?”

豈止顯眼。

自從應小滿走進鬼市地界,周圍買家賣家的幾十道目光,簡直都齊刷刷盯在她身上打轉。

這地界三不管,買賣雙方約定即成,不通過官府,不立契。通常是賣貨,但過不了明處的人口拉來鬼市買賣的事也不算罕有。

竟有十來歲的小娘子敢來這處,不怕被人當貨扛走?

西屋郎君把她輕輕一拉,示意她換個地方,去緊挨著瓦子門城墻的那片地界。

“那邊靠近城門。官府巡查的隊伍例行從城墻彎轉過來,那處鬧事的人最少。”

應小滿張望幾眼,城墻邊上的人確實不多,零零星星幾家。

“那邊鬧事的人少,買賣的人也少啊。”

“今天擺攤的幾十家只你一個小娘子,任誰路過都會好奇多看兩眼。”

說的很有道理。應小滿當即換個地方擺攤。

白色的象牙扇擱在黑布上,在夜色裏瑩瑩發光。很快便有買家過來打量雕工成色。

四更天逛鬼市的買家都不露面目,有的拿鬥篷裹住頭臉,有的帶一頂鬥笠。

“這扇子倒是不錯。”戴一頂風帽擋住大半張臉的男子停在攤邊。

來人從聲音聽來年輕得很,穿了身質地上好的團花紋撚金袍,玉鉤腰帶,腳蹬烏皮靴,不知哪家的公子哥兒,熟練地開合幾下象牙扇,笑問,“小娘子開價幾何?”

應小滿鬥笠嚴嚴實實擋著臉,蹲地上不起身:“一口價,十貫錢。”

“十貫倒是頂便宜的價。在別處再拿不下這麽好的扇子。”

風帽的公子哥兒調笑道,“只可惜,越便宜越可疑。這把雕工精絕的象牙扇——只怕來路不正罷?”

話音還未落地,應小滿唰一下站起身,從公子哥兒手裏搶過象牙扇,擱回黑布上。

“不買就走。少啰啰嗦嗦的。”

“喲!”那公子哥兒懵了一瞬,忽地又笑。

“你這小娘子好大的脾氣,我又沒說不買。怎麽,被我說中,惱羞成怒了?讓我瞧瞧這位聲音清脆如珠玉、脾氣卻壞的小娘子,到底是顏如玉,還是母夜叉?”說著竟伸手要揭鬥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