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應小滿扯著裙裾急跑了一路, 惹得路人頻頻回頭盯看。
還好天色已經暗,人跑得又快,沒等路人看清楚究竟,眨眼間便被她越過去。
直到疾奔至七舉人巷口, 草木蔥蘢、青石鋪地的清幽小巷出現在面前, 她終於放緩了腳步。
一口氣跑出五六裏路, 差點被氣炸了的肺也終於恢復正常。
“滿嘴沒一句真話的騙子!袒護自家人的騙子!把我哄去茶肆, 說來繞去一大通,最後還是騙我!什麽兩樣只能選一個?我才不會為了這騙子放棄給爹爹報仇!”
應小滿一路罵進家門裏。
阿織已經睡下,正屋打開半扇窗。
“伢兒回來了?喲。”義母一懵, “今天不是跟七郎約好說事去了,怎麽又氣喋喋回來?”
應小滿趕緊收斂表情,裝作無事人樣,從窗下探進半個身子, 摸了摸義母的額頭。
“今天娘瞧著精神還好。咳嗽似乎也好了些。”
義母笑說:“確實, 今天熱, 白天裏精神反倒比以往好不少。往常這個點兒累得想攤在炕上,今晚卻還好。幺兒也不吵我, 早早睡下, 我便做點針線, 等你回來。”
應小滿急忙繞進屋裏, “不早了, 趁著身子好轉趕緊多歇一歇,做甚麽針線。”
義母扯著線頭不肯放手:“幺兒的新衣裳!小丫頭身量小,衣裳做的也快, 等她這身做好了,我再給你好好做一身。特意給你挑的一匹鮮嫩顏色的好料子, 做一條牡丹百褶裙,我家伢兒穿出去保管叫人挪不開眼。”
應小滿已經把針線匣子挪走,捧來洗漱的水盆布巾。“我才買的幾身新裙子,不急著做百褶裙,明天再說罷。馬上都兩更天了,娘快睡下。”
義母睡下時還在嘀咕,“十六七年紀,整天買深藍深黛的衣裳,灰撲撲的裙子,你這個年紀就該穿淺粉淺綠……”
應小滿彎腰吹燈,心裏也嘀咕,當然得買深色的衣裙。穿個淺粉淺綠的紮眼衣裳出門,沒能潛進晏家豐松院,遠遠地先被護院給抓了……
屋裏和自家老娘鬧騰一場,回家時氣得差點炸肺的憤怒和難過倒消減了七分。但畢竟情緒大起大落,天氣又熱,這天夜裏睡得不大好,翻來翻去許久才睡著。
入睡後又多夢。
夢裏恍恍惚惚現出仇家的臉,依舊還是小麥微黑膚色,濃黑眉毛,狹長眼睛,面色陰沉,和記憶中一般無二的模樣。
她喜出望外,當即揪著仇家衣襟,毫不遲疑掏出老家帶來的包鐵門栓,一門栓敲上去。
就在得手的同時,被她揪住的仇家,忽地變成七郎的臉。
仇家頂著七郎的臉,開口也是七郎的聲音,清晰地對她說:“我才是晏容時。小滿,你來京城尋我報仇,恭喜你如願以償,大仇得報。”
她在夢裏發愣的當兒,面前場景突變,七郎消失不見,化成一座凸起的墳頭。依稀是義父在老家的墳頭樣式。
但墳頭上墓碑分明寫著:
“晏七郎之墓。小滿立。”
她在夢裏的反應比茶肆裏坦誠的多。心裏絞痛,當場哭得眼淚滂沱,抱著七郎的墳哭著大喊:
“你才不是我仇家,你是七郎。你別騙我了,快從墳裏出來抱抱我……”
夢裏哭得太厲害,以至於第二天大清早被人高聲喊門時,腦袋暈乎乎的,半晌分不清東南西北。
應家每天起得最早的是阿織,站在門邊仰頭看來客,茫然地眨了下黑亮的眼睛,回身往院子裏喊:“嬸娘,阿姐,來了個郎中,背著好大醫箱。”
義母起得也早,當即出屋迎接,客客氣氣把郎中請進門。
應小滿暈乎乎地洗漱完畢,走出小院,和郎中寒暄幾句,接過郎中開好的方子,借著晨光仔細打量——
這回的藥方子密密麻麻寫滿整張紙,許多不認識的藥名,和之前幾個郎中開的尋常補氣方子大不同!
她登時精神大振,捧著方子挨個細細地問藥名和功用。郎中耐心極好,撚著短須挨個回答,極盡詳實。
應小滿越聽越清醒,越聽眼睛越亮。這位郎中不一般,瞧著像有大本事的!
趁著把郎中送出家門的功夫,她站在門邊悄聲問:“郎中給個實話,我娘身子到底是什麽病症,這個夏天能不能治好?”
郎中有些為難,如此跟她說:“若說病症,其實不算急病。多年寒氣入了身體,傷了肺腑。你家母親是不是常年生活在水邊,亦或經常去水邊洗菜洗衣之類的勞作?”
應小滿連連點頭,“老家靠著漢水,我娘每天都和村子裏的嬸娘們去水邊洗衣裳。”
“那就對了。幾十年一點一滴積下的寒氣,年輕時不覺得,年紀大了便熬不住。寒氣入體引發眩暈,寒氣入肺引發咳喘。”